作者:周小凡
有人问,大保健也有江湖吗?
我说:什么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只要有人,就会有人心险恶,就会有人情冷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江湖,就在人们的心里。
江海路八十八号,碧海云天会所。
这年头,如果你连会所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那我估计你的月收入不超过八百块。一个月前我来这里的时候,还只是个最低级的捏脚小妹。当然现在也是,因为没勇气跟客人进行更进一步的身体接触,捧着男人们的臭脚当面团一样揉捏,已然是我能够承受的极限。
但人外有人天上有天,会所里等级分明,每往上一层就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收入也是翻倍的上涨。比如捏脚之上便是按摩,当然是正规按摩,什么泰式中式西伯利亚式,辛苦一点挣得也多一些。再往上是小活,刚来时我不懂什么是小活,后来才明白,所谓小活就是姑娘动用上半身一切可以动用的器官,为客人排解荷尔蒙分泌旺盛所带来的痛苦。
小活之上便是大活。姐妹们都这样说:“小活养家糊口,大活发家致富。”
这个会所里面,做大活的瞧不起做小活的,做小活的瞧不起做按摩的,做按摩的瞧不起捏脚的。而身边这帮捏脚的,瞧不起她们所有人,颇有些穷却清高的模样,但其实私下里有人早动了心,经常对着镜子叹气,埋怨爹妈没给自己生出一张做大活的脸蛋。
但石榴姐这么跟姐妹们说:“你以为做我们这行的,空有一副皮囊就行了?”
石榴姐几乎是所有姐妹们的大姐,你会以为就连她的老妈也得叫她姐,她的大姐气息就是这样浓郁。她名字的由来和唐伯虎无关,而是因为她在会所里的号码是十六号,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大家的石榴姐。
平心而论,石榴姐对我是有恩的。有天晚上我给个醉醺醺的客人捏脚,那客人硬是抓着我的手往床上拖,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荤话。石榴姐正好路过,凑到客人耳边低语一番,指尖轻轻拂过他身上最敏感的穴道,客人就乖乖跟石榴姐进了房间。二十分钟后她从房间里出来,有人透过门缝看见,那客人瘫在床上,软趴趴的像一坨屎。
姐妹说,石榴姐的功夫,绝对是碧海云天里最好的一个。什么功夫?姐妹红着脸不愿意说,但没过多久就说了个故事。说是大半年前,有个皮肤黝黑的老外来到我们会所,进去了一个做大活的姑娘,没过十分钟就出来了,跑回房间里捂住小腹痛哭不止。经理走过来说:“客人还要一个。”所有姑娘都怕了,谁也不敢去。
石榴姐一甩长发,颇为潇洒地说:“我去会会他。”
不愧是碧海云天的头牌石榴姐,她迈着轻巧而玄妙无比的步伐,慢慢走进那个透出微光的包间。房门轻轻带上的一瞬间,整座会所里的气息都变了,距离那个房间十米以内的人,都感觉自己像是在暴风雨的中心,无法呼吸。
在会所大门口,正打瞌睡的门卫老王猛然从梦中惊醒,惊呼一声。
“神龙入海!”
黑人后来是被同伴架走的,听说他走的时候,还朝经理竖起了大拇指:“Chinese功夫,高,实在是高。”
至此石榴姐一战成名,没人敢去质疑她会所第一的实力。石榴姐经常教育姐妹们,不要光想着整容和打扮自己,做大活需要的除了外表,更讲究真才实学。为什么叫大活?那是有容乃大的大。功夫下足了,才能应付天南海北的客人;功夫下足了,才能有回头客来找你;功夫下足了,才能挣着大钱。
有姐妹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奶子就能大?”
石榴姐气得对准她脑门就是一巴掌:“是有容乃大的大,有时间多读读书,别老上网看你那破韩剧。”
石榴姐总挂在嘴边的四个字是“技不如人”。有一句话她说得最多,所以姐妹们倒背如流:“如果你的熟客被别人抢了,或者接的活儿没别人多,那是你自己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
姐妹们大多都对石榴姐唯命是从,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安琪。
在会所里,冷冰冰的数字取代了姑娘们的名字。但客人若是问起,总也有化名,一般都叫芳芳小丽阿美这样最普通不过的名字,只有安琪用的是外国名,这就显得和别人不一样。石榴姐的编号是十六号,而安琪的编号是二号,这已经是最大的编号了。因为一号是空着的,传闻五年前这家会所有个传奇头牌,多少土豪老板来这里一掷千金,就是为了享受一次传说中人间极乐的服务,当时她的编号就是一号。在她退隐之后一号这个数字便空着,无人再敢染指,就连石榴姐也不敢。
虽然表面上都说石榴姐是会所的头牌,但姐妹们心里一清二楚,真正的头牌是安琪。安琪与石榴姐不同,那些石榴姐常挂在嘴边的功夫,什么“高山流水”“貂蝉望月”“天女散花”“猴子偷桃”安琪一概不会。安琪唯一的优点就是漂亮,真的漂亮,身材也好,一米七二的身高,听说以前做过模特,皮肤嫩白得要滴出水来。最让客人们趋之若鹜的,就是安琪长着一张明星脸,跟现在当红的某个女明星极其相像。安琪一天只接三个客人,多了再也不接,即便如此每天排队要约安琪的客人都多得吓人,甚至有客人加价到二十万想插队,她也不给脸面,要享受征服女神的感觉?抱歉,客官明天请早。
一山容不得二虎,一个会所容不下两个头牌。安琪是高高在上的,从不把其他姐妹们放在眼里,这就伤到了石榴姐的自尊心,在这间会所里,她就是所有姐妹们的大姐,眼中容不得有一点沙子。更何况石榴姐一直教导大家,做大活这一行靠的是功夫,这安琪只凭一副皮囊,何德何能有如此高的地位?于是她无论如何也想给安琪一个下马威。
石榴姐对黑白无常说:“你们两盯紧点。”
白无常说:“石榴姐你放心,只要她给我们查出一点不干净,立刻让她滚出这个地方。”
黑无常也点头道:“不错。”
黑无常名叫丽丽,二十一号,身高一米七,皮肤黑但其实也没那么黑。白无常小曼,三十四号,身高一米六一,皮肤白那是真的白,肤如凝脂嫩如豆腐。两人算是老资格,小曼两年前就来了,丽丽来得比石榴姐还要早,没人知道她在这儿呆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便掌管着会所里姐妹们的去留大权。听说是因为小曼与会所某位董事交情匪浅,丽丽则是在姐妹们中资历最老。
有人的地方就要有规矩,不管你是捏脚按摩做活的,都得遵守这会所里的规矩。明面上的规章制度八大条,无非是拒绝黄赌毒保持优良风纪之类的套话,真正重要的是台面下的规矩,最重要的有三条。其一,姑娘们必须得干净,这是本市第一大的会所,来的客人说不定非富即贵,有个什么性病皮肤病口臭的一概不能留。其二是不得越轨,做按摩还是大小活上头早有分工,若是你跟客人来了个暗度陈仓,一旦被发现立刻开革。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本会所的声誉乃是重中之重,谁若做出有损本会所名声的行为,不管是谁绝不姑息。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小的事项,种类繁杂处罚不一。
黑白无常便是监管着所有姐妹的一切。有人怀疑黑无常过去是不是在什么情报部门里待过,竟能从垃圾桶里的一张卫生巾上,看出某位姐妹得了性病。白无常那一张巧嘴甜如蜜糖,加上她天真无邪的笑脸,总能让人对她生出几分信任,但可别小瞧她的心眼,也许今天刚跟她吐露心事,隔天就被开除出门,你还不知道居然是她告的状。
黑白无常把安琪紧紧盯了三天,却没查出任何不利于她的东西,反倒是有两个姐妹跟客人说互相的坏话,被白无常给查了出来。
石榴姐把姐妹们聚集在餐厅,这时是早上六点半,正是会所里最清闲的时间,姐妹们大多忙了一夜,都有了倦意,却又不敢违背石榴姐的意思。都知道肯定是有哪个姐妹犯了事,石榴姐要当众处罚。
石榴姐坐在一张餐桌上,冷冷扫过一众姐妹们,除却安琪外姐妹们都在。她眉毛微动,开口念道:“二十九号,小倩。三十一号,露露。”
两个姑娘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石榴姐冰冷的目光扫过她们的脸,说:“你们进来的第一天,我就跟你们说过,不得胡言乱语损害会所形象,不得毁谤其他姐妹的声誉,你们两个可做到了?”
小倩和露露对视一眼,眼中既有怨恨也有惊恐之色,小倩先开口说:“石榴姐,不是我不守规矩,是她先说我坏话,说我这对胸是隆的,我才......”
“你瞎说!”露露怒目而对:“明明是你先乱嚼舌根,说我有妇科病......”
“够了!”石榴姐怒喝一声,两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唉。”石榴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进了这个门,大家就理应像亲姐妹一样,你们虽然坏了规矩,但我心里也是不忍。这样吧,两个人里只能留一个,你们比试一场,谁赢了谁留下,输了的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再不要回来。”
石榴姐淡淡地说:“你们斗活吧。”
斗活!
不少姐妹们进来以后,还是头一次见到斗活,那是做大活的姑娘之间才能有的比试。只见石榴姐拍拍手,外面走进来两个容貌清秀的男子,他们可不是一般人。会所里有给男人服务的姐妹,自然也有专门给女人服务的男人们,他们被称为“牛郎”。牛郎们的外貌体格都无可挑剔,听说还经受过专门的训练,持久力是寻常男人的二十倍以上。
斗活,斗的当然是姑娘们赖以为生的大活,但在她们的眼里,更是一种功夫。二十九号的小倩,别看她又瘦又小,却是所有姐妹中轻功最好的一个,什么“倒挂金钩”“天女散花”“风声鹤唳”,招式极为花俏繁杂;三十一号露露,身材相貌在姐妹中不算上佳,那张樱桃小口却被不少老客戏称为“百慕大三角”,不管你是多么材质优良的飞机,到了露露这里也得失事。
小倩和露露一人带一个牛郎,踩着高跟就进了两个房间。人总有羞耻心,这斗活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但为了避免作弊,黑白无常就跟进去看着,谁先从房间里出来,谁就算赢了。
斗活的过程中不能观看,但听房是可以的。于是姐妹们都凑到门边墙边听里面的声音,实在挤不进去只好干着急。只听见小倩的房间里先传出一阵如黄莺般清脆的娇笑,再后来竟然有风声,那风声呜呜作响,像是台风过境时候窗外的鸣响声,又像直升飞机起飞时带动的风声,然后风声渐弱,便有女子的呻吟如波浪般上下起伏,婉转反侧。
可露露那边却如石沉大海,听房的姐妹们站到腿脚酸软,里面竟然没传出一点声音。
房门应声而开,最先走出房间的竟然是露露。她看向小倩紧闭着的房门,冷笑一声,姐妹们往房里一瞧,那牛郎瘫在床上,竟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而七分钟后小倩的房门才开,小倩和牛郎一起走出来,倒是小倩面色苍白浑身大汗,那牛郎神采奕奕,反而比刚才更是精神。
姐妹们重新在餐厅里集聚。小倩在角落里垂头而坐,仿佛早已知道自己的归宿。露露面有得色,翘着二郎腿抽起了烟。
石榴姐看看小倩又看看露露,黑白无常分别站在她左右。黑无常凑过来和她耳语几句,石榴姐点点头,中气十足地咳嗽一声。
姐妹们都安静了,连露露也掐灭了烟。
“斗完了。”石榴姐语速缓慢:“胜者是......小倩。”
“小倩胜了。”石榴姐说。
“凭什么!”露露一跃而起:“我比她先出来的,凭什么是她胜了?”
石榴姐面若冰霜。黑无常向前迈出一步,说道:“刚才斗活之时,你口中含了什么?”
露露如遭雷击,浑身颤抖不止地说:“我,我......”
石榴姐缓缓开了口:“那些牛郎们,自进会所之日起,就比我们这帮姐妹要刻苦百倍,除去每日训练外,还要服用一种名为金刚罗汉的中药丸,而这种药最大的克星是蒜。你早在舌下含入一颗蒜瓣,等到斗活之时嚼碎,便破了金刚罗汉的药性,这种小伎俩,也敢在我面前招摇?”
露露咬着牙说:“这,你们怎么知道?”
白无常冷笑一声:“你不知道吃蒜会口臭么?张开你的嘴给姐妹们闻闻,连你身上的香水味都盖住了。”
露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颗如水蜜桃般的球体上下晃动着:“石榴姐,你饶了我吧,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家里都靠我一个人挣钱,我妈得了病还在住院,我爸,我爸他欠了几十万赌债,丢下我们母女就这么跑了,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动了歪心。石榴姐,求求你,饶了我吧,我要是被你赶了出去,别的会所肯定也不敢容我,我们母女两可就都活不下去了......”
黑无常神色微微一动,转头看向石榴姐。石榴姐面色不变,冷声说道:“赶出去。”
哭喊着的露露被两个保安架了出去,有一个姐妹专门负责收拾她的行李。她将彻底离开碧海云天会所,而以石榴姐在这一行里的江湖地位,被碧海云天开革的人,也绝不会有其他会所敢录用。露露从此以后,要么离开本市到其他地方另谋生路,要么混迹街头成为一只野鸡。
赶走了露露,石榴姐又长叹了一口气。
“技不如人,输了也怨不得别人。”石榴姐说:“咱们这帮姐妹,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若不是有苦衷,谁愿意到这行里面来讨生活,还不都是生活所迫。”
石榴姐语气一转:“但有人的地方,就得有规矩。谁若是不守规矩,下场就跟她一样。”
石榴姐既讲规矩也重情义,不少姐妹都和我一样,受过石榴姐的恩惠,这也是她能服众的原因之一。一百零四号的小婷,家中老父急需换肾,需要一大笔钱,石榴姐知道了二话没说,先给她垫上,然后手把手地教她手上功夫。半月时间过去,原本被客人调笑两句都会脸红的她,居然做起了小活,因为手法独到,收入比起往常不知道翻了多少倍。四十五号的乐乐,诚心诚意向石榴姐讨教做大活的技术,石榴姐毫不藏私的倾囊相授,一个月后乐乐的号码就升到了十七号,在老客里小有名气。两人不止收入翻番,连号码也上升了不少位。
碧海云天会所的姐妹一百零八个,三十六大活七十二个小活按摩捏脚,这是一直以来固有的数字,石榴姐说这取的是天罡地煞之数。现在前三十六号除了一号是空着的,其他三十五个都在,露露被赶走后大活的姑娘空出一个,一定得有人填上。
不少姐妹蠢蠢欲动,要知道在这会所里,做大活的收入高得吓人,但石榴姐一直把数量控制的死死的,这对会所其实有好处,一来是人多了就容易乱,二来数量少了质量不会参差不齐,这本市第一会所的名声也有保证。
但对于后七十二号的姐妹们来说,想跳进前三十六号,要么靠斗活取胜,要么就只能等前面出现空缺。这次露露的离开,是上天掉下来的好机会,谁不想好好把握?于是姐妹们都等着石榴姐发话,再去争这空缺出来的大活位置。
三天后,石榴姐果然让黑白无常传下话来:会所技师三十一号空缺,有意者可报名。
谁也没想到,剩下的七十二个姐妹中,竟有四十七个报了名。
那个九十三号捏脚的悠悠,不是最瞧不起做活的人么,平时还常跟姐妹们说,别说小活了,就连按摩这种事她都不会做,凭什么要给臭男人们揩油的机会?五十五号按摩的小艺,见到做大活的姑娘都躲着走,吃饭时都离得远远的,要多嫌弃有多嫌弃。还有四十号做小活的涵涵,曾无数次地发誓,做小活就是自己的极限,无论如何也过不去那道坎。她说张爱玲曾说过,到女人心里的路就通过那个地方,那里不只是一个入口,更是女人身上的一道关口,就像国家的边境线似的,一旦打开了被人肆无忌惮地出入,女人就废了,就从此一文不值了。
可为什么事到如今,却都去白无常那里写上了自己的号码?
于是悠悠唉声叹气,说自己家境不好,弟弟刚考上了大学,一大笔学费还没着落。小艺眼眶通红,提起自己那个好赌的男朋友,怎么自己就是心软不愿意和他分手,还要挣钱给他还债。涵涵痛哭流涕,原来她弟弟居然沾上了毒品,为了吸毒欠下一屁股高利贷,如果再不还钱可能连小命都没了。
果然就像石榴姐说的那样,都是好好的女孩子,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到这行来挣辛苦钱?但可怜归可怜,在碧海云天会所里,若是技不如人,别人能挣的钱,你也只能看着。
姐妹们如此热情高涨完全出乎石榴姐的预料,为此她专门和会所管理层开了会,最后才做决定:碧海云天之所以是本市第一会所,靠的就是规矩。没规矩不成方圆,没规矩成就不了让客人们心满意足的碧海云天,这大活的数量还是三十五个,绝不能变,那四十七个姐妹们怎么办?先考量一番外貌身材,筛除掉不合格的十三个,还剩下三十四个姐妹,一个月后比一比基本功,最后剩下几个人斗活。
叶子就是这个时候找到石榴姐,对她说:“我想学你的功夫。”
石榴姐斜靠在窗沿抽着烟,长裙一角无力地耸拉下来。她吸了一口烟,吐出来,转头看着叶子被烟雾模糊了的脸:“你是谁。”
“我是叶子。”看到石榴姐无动于衷的模样,她又说:“我是一百零八号。”
石榴姐这才明白:“你才来会所捏了十七天脚,就想学我的功夫?”
叶子没想到石榴姐竟把姐妹们都记得这样熟悉,心里不由得对她多出几分钦佩。叶子一咬牙一狠心,对石榴姐说道:“我不想给人捏脚,我想做大活。”
石榴姐掐灭烟蒂,冷笑了一声。
“你凭什么?”石榴姐目光如电:“你看看你身边的那帮姐妹们,谁不想做大活?你一个新来的捏脚小妹,连手上功夫都没熟练,凭什么就想让我教你?”
“我不像她们。”叶子淡淡地说:“她们只想挣钱,我是想学你的功夫。”
“然后呢?”
“学会了再挣钱。”
石榴姐气乐了:“这他妈有什么区别?”
“有。”叶子脸色不变:“我能把你的东西传下去。”
叶子说:“我能把你的东西传下去。”听见这话石榴姐竟怔住了,她想起这些年来,身边做大活的姐妹越来越不把功夫当一回事,挣了点钱就拼命往自己的脸上胸上屁股上面砸,非得整到自己爹妈都认不出来了才满意。可功夫呢?全落下了,现在这三十三个姐妹里面,大多功力不到自己的三成,能有自己五成功夫的姐妹恐怕只有黑无常丽丽。她也不止一次地跟会所管理层说过,这做大活可不是靠一张脸蛋就行,要有功夫,才对得起碧海云天的名声。
可管理层只是笑笑,无所谓地说:“客人们喜欢就好。”
客人?想到这石榴姐气得胸闷,现在的客人这素质可要差多了,太虚浮太浅薄,花钱跟流水似的不心疼,却只会看中一副皮囊。什么叫大活?那是博大精深的大,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这行当,从祖师爷管仲那里一直传下来,这得有两千多年。那整容技术才多少年,给咱当孙子也不配。
但石榴姐心里一直有个结。自己入行八年,来碧海云天也呆了三年。年岁是最不留情的东西,眼角开始有了细纹,体力也在慢慢下降,过去一天能做十个客人,现在做三个就要歇好久。虽说手头上钱是留了不少,不做了以后就考虑开个按摩店,也算有个生计。但自己这一身功夫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可不能就这么白白失传了。这些年来也有姐妹来找她学艺,但大多心浮气躁,学了两招能取悦客人的皮毛就觉得足够。
石榴姐对叶子说:“学我的东西,很苦。”
叶子早有预料似的回答:“我能吃苦。”
石榴姐说:“你不知道有多苦。”
叶子说:“我不知道,你教我。”
石榴姐终于还是点了头:“好,我教你。”
石榴姐又说:“俗话说一夜为师终身为母,我们这行当不整那一套。但你若学我的功夫,就得守我的规矩。”
叶子问:“什么规矩?”
石榴姐说:“一,不能与客人接吻。二,不能对客人动真情。”
叶子说:“接吻不卫生,这我知道。”
石榴姐摇头:“我教你的功夫里有练气的诀窍,男人属阳女人属阴,你若跟男人接吻,凝聚体内的真气便会从口腔泄掉,功夫至少要弱三成。”
“那为什么不能对客人动真情?”叶子问。
“废话。”石榴姐笑骂:“都动了真情,你还能不跟人家亲嘴儿?”
叶子终于明白石榴姐说的苦是什么意思。每天给客人捏脚到凌晨四五点,睡上三个小时就得起床,跟石榴姐到房间里练功。练的究竟是什么功夫?谁也不知道,但从石榴姐带进房间里的东西能看出一丝端倪。头天进房的时候石榴姐带了一袋黄瓜,第二天就是一袋胡萝卜,第三天竟然让服务员抱了两个西瓜进去,等到第七天,石榴姐亲自提着个榴莲进房,众姐妹面面相窥,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石榴姐究竟让叶子在练啥。再过两天,石榴姐又从厨房抱了一箱鸡蛋,姐妹们更纳闷了。
倒是有天吃饭的时候,有人听见石榴姐对叶子说:“腿能夹碎西瓜,说明你的力道够了。肉掌能剥榴莲,说明你手上的功夫下足了。但最重要的,是这鸡蛋上面的功夫,既要力道,也要巧劲......”后面说了什么,就没再听清。
有相熟的姐妹偷偷问过叶子,究竟在石榴姐的房间里练些什么?她只是淡笑着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于是又有人问叶子:“跟石榴姐练功苦不苦?”
叶子点点头说:“苦。”沉思半响,又对姐妹们说:“但没我以前苦。”
我问她:“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马戏团里练杂技的。”叶子点一支烟:“现在上网什么都有,马戏团没人喜欢看了,好不容易支撑几年,最后还是散了。现在跟着石榴姐,我当年的功夫倒也不算白练。”
于是姐妹们一阵唏嘘,这年头真是不容易,多少辛辛苦苦脚踏实地的人挣不到钱,钱都不知道给什么样的人挣去了。
很快离斗活的日子只剩下一周时间,石榴姐带进房里的不再是死物,而是活生生的人。最开始是牛郎,第一天第二天进去一个,第三天第四天就进去了两个,到第五天第六天,四个牛郎进去,两个搀扶着另外两个出来。最后一天石榴姐不知道从哪儿喊来两个黑人。姐妹们都窃窃私语,这石榴姐的功夫,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学到的。
晚上我又碰见了石榴姐,她依旧在老地方,靠在窗沿上抽着烟,目光软塌塌地散落开来。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长叹一口气,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黄河后浪推前浪啊。”
我问石榴姐:“她都学会了?”
石榴姐摇头:“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学足我八成,如今已经足够了。”
隔壁忽然传来喧闹声,仔细聆听,原来是有个客人喝多了不知道为什么事在吵,那客人嗓门极大,口音里还夹杂着外省方言,听起来格外刺耳。
“不就他妈的是个鸡,还摆什么架子。老子他娘的千里迢迢赶过来,今天一定要上了她。”
服务员对他不住地赔礼,这时会所经理过来,看到了我和石榴姐,赶紧跑过来说:“石榴姐,可找到你了,别人都对付不了那客人,还是你去救个场吧。”
石榴姐吐出一口烟来,问:“怎么回事。”
“那,那客人是来找安琪的。”经理犹豫着:“可石榴姐你知道,安琪她一天只接三个客人......”
石榴姐眼神一冷,淡淡地说:“谁惹的麻烦,谁去对付。”
经理急了:“石榴姐,你可是咱们会所的大姐,不能见死不救啊。”
石榴姐转过头,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样。经理无奈,只能讪讪地离开。又过去一会儿,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大概是找别的姑娘顶替上了吧。
石榴姐冷笑一声:“肤浅的男人。”
身处这纸醉金迷的天上人间里,我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于是问她:“石榴姐,你说男人到底要的是什么?”
“男人要什么?”石榴姐笑了:“要金钱,要地位,要被人尊重,要被人瞧得起,要占有女人,只要你能想到的,男人都想要。”石榴姐又点上一支烟:“你有了长相,男人会嫌弃你不够主动,没让他们享受到快活。你有了功夫,男人又嫌你不够清纯,爽够了爽完了,只把你当个婊子看。这天底下的男人最爱做的都一样,先是逼良为娼,然后劝人从良。你问男人要什么?你应该问问他们,男人到底不要什么。”
我想再问些什么,但看着石榴姐的表情就没有多问。过一会儿我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黎明,身上却披着一张薄毯,还带着石榴姐身上的香水味。
我依稀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身为缉毒警的男主角靠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只针管发呆。他对自己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会吸毒呢?我想大概是因为空虚吧。可空虚和毒品,究竟哪一个更加可怕?”
有时我也会想,人究竟为什么会来做大保健呢?
大概也是因为空虚吧,可是大保健过后呢,人就不会空虚了吗?
周末一过便是斗活之日。三十四个姐妹穿着内衣排成一排,等待会所经理和石榴姐的检阅。经理满意地打量着身材姣好的姑娘,不时将目光从某些部位上扫过。倒是石榴姐面沉如水,看不出心情是好是坏。
不一会儿黑白无常捧着两大摞白纸过来,姐妹们窃窃私语,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等白纸一张张发到姐妹们手上,居然是白字黑字的试卷。
有姐妹问:“石榴姐,这是什么意思?”
石榴姐答:“还能有什么意思,考试。”
姐妹们瞬间炸了锅,都在嚷嚷着:“考试是几个意思?”“我们出来做活儿怎么还要考试?”“真他么把自己当回事了。”“这都什么破题目,怎么还要考拼音?”“前列腺在男人的什么部位,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知道?”“你以为咱们这是电视台知识竞赛呢。”“我们就是卖个身子,又不是考大学。”
经理也对石榴姐说:“石榴姐,考试什么的是不是太......”
“你懂什么。”石榴姐瞪经理一眼,然后大喝一声:“够了。”
姐妹们这才安静下来。石榴姐一眼扫过众姐妹,缓缓说道:“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碧海云天,是本市第一大的会所,不是路边亮红灯的按摩店。来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
有人小声嘀咕:“那也不用考试啊。”
“你们以为做活儿躺着就能把钱挣了?”石榴姐说:“男人,是最难伺候的生物,他们身体上爽了,心里面也要舒服。你们给客人服务,难不成服务前服务后一句话都不说?客人要是跟你聊天呢,你就操着口不知道哪个山疙瘩里的方言,谁会喜欢听你说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得察言观色,得看出客人想听什么,还得会说,这样才能让客人高兴,客人下次来自然还愿意找你。客人注重健康,就跟他们讲养生之道;客人爱慕虚荣,就拼命夸他器大活好;客人文质彬彬,你们就得千万小心了,这种客人最难伺候,你猜不到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少说为妙,知道不?你们这群小丫头,以为做大活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姐妹们不嘀咕了,拿着试卷乖乖地找个桌子去写,石榴姐不怕有人抄袭,她知道这帮姑娘其实一个赛一个的心眼多,谁会给别人做垫脚石?倒是会所经理有些不高兴,脸一直耸拉着。还是白无常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他才喜笑颜开,捏一把白无常腰部露出来的肉,哼着歌走了。
考完试最后及格的只有五个,叶子也在其中。石榴姐叫来五个牛郎,让剩下的姐妹们斗活。斗活的结果全在意料之中,果然是叶子胜了。
有人私下里说,石榴姐肯定给叶子开了后门,她才能顺利通过考试。但斗活结束的时候这话就没人说了,叶子出房的时间比其他姐妹快上一个小时,姐妹们眼力再不济,也能看出叶子是得了石榴姐的真传,说不定等到石榴姐隐退后,这叶子便能成为碧海云天的大姐。有人懊恼不已,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该跟叶子搞好关系。
就这样,叶子成为了碧海云天的三十一号。而原本的一百零八号,自然有新人顶上。
可叶子做大活没多久就做出了问题,这是谁也没想到的。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一个客人。那天晚上又有人跟经理闹事,原因和上次一模一样,也是因为安琪。那客人从外地远道而来,连续三天都没约上安琪,干脆就在会所里住下了。谁想到第四天晚上,客人早早地过来预约,经理却告诉他,安琪休假了。
这女人一个月,总得有几天假期,尤其是做这个行当的,总不能带着例假上班吧?客人却气得不行,以为经理是在故意敷衍他,经理越是解释他就越生气。经理无奈,又不敢找石榴姐帮忙,恰巧这时叶子听见喧闹声,就过来看看。
知道原委后,叶子娇笑着凑上前,对那客人说道:“您别生气,安琪姐真的是不方便,要不您看看我行不行?”说完摆了个模特姿势,笑盈盈地瞧着客人。
那客人年纪也就二十出头,估摸着是富二代,也未必见识过多少姑娘,叶子在他跟前俏生生这么一站,他倒是愣住了。化过妆后的叶子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比自己老家那边的庸脂俗粉不知道强上多少倍。经理在一旁也愣住了,他瞧着叶子的眉眼,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像安琪,于是他赶紧顺着藤子往上爬:“这位是我们会所的‘小安琪’。您瞧她的眼睛,跟那个谁谁谁是不是特别像?”
客人仔细瞅了几眼,哎呀妈呀,还真是挺像,一拍大腿就领着叶子进了房间。经理笑得嘴都合不拢,石榴姐的眼光倒还真是独到,这么好的姑娘都到咱们碧海云天来了。
客人带叶子进了房,不知道是这客人天生神力还是两人投缘,竟然一夜没从里面出来。经理倒不以为意,反正会所里的姑娘们按钟算钱,客人愿意掏冤枉钱包夜那是再好不过。可后来几天,那客人天天来会所,一来就找叶子,带进房间就是一夜,天天如此。持续了一个星期,经理都觉得不对劲了。
这事传到了石榴姐的耳朵里,她立刻感觉这里面有问题。她找到叶子,问她:“你跟那客人到底怎么回事?”
叶子平素都是一张冷脸,此时却扭扭捏捏的,像个待嫁的大姑娘。她支吾着说道:“什么,什么怎么回事儿?”
石榴姐急了:“你跟那客人是不是接吻了?”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们两要不是有了感情,人家干嘛天天来包你一夜?
“我们没接吻。”叶子赶紧解释:“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在我离开这里之前,绝对不会跟他接吻的。”
石榴姐听出了叶子话中有话,赶紧问:“什么?他说要带你离开这儿?”
叶子脸上飞过一朵红霞,声音小得听不见:“嗯。”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那客人的话能信吗?”石榴姐气得七窍生烟:“现在什么年代了,你以为自己活在古代呢?我告诉你,能到这儿来的男人,有什么好货色?”
叶子赶紧解释:“石榴姐你听我说,他真跟别人不一样。他都告诉我了,他家在北方有个煤矿,家里挺有钱的,也就是听朋友说了好奇,才到我们这里来瞧瞧,没想到就遇见我了。他说他是真的喜欢我,只要我跟他回老家,他就跟我结婚,过去的事他都不计较。”
石榴姐急了:“这种男人靠不住的。他现在说不在乎,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这些事情都翻出来,你自己想想你的身份!”
“我跟你不一样!”叶子显然也生气了:“我又没做多久,我跟你不一样!”
石榴姐呆立在原地,看着自己多少根黄瓜胡萝卜教出来的姑娘,就这么背对着自己,腰肢一扭一扭的走了。
后来石榴姐就经常边抽烟边发呆,还总自言自语着:“她说她跟我不一样。都是出来做活的,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过了几天,那客人一如既往地来找叶子,经理凑过去讪笑着说:“叶子这几天不方便,休息了。要不给您换一位技师?对了,今天安琪正好有空......”
客人摇摇头,失望地说:“算了。”
石榴姐“正好”走过来,脸上带着甜腻的笑容。
“怎么了?”石榴姐走到客人身边,两人的肌肤之间只有一个葡萄的距离:“客人您是找哪位呀?”
客人说:“我找叶子。”
“哎呦,叶子她不方便,今天正好不在。”说着石榴姐凑近他,右手透过薄薄的睡衣,在他身上最敏感的几个穴道处轻轻滑过:“要不您换一位吧,您看我怎么样?”
经理在一旁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石榴姐平时对人素来冷淡,接客也只接老客,他什么时候见过石榴姐对人这样?那客人居然有些脸红,吞吞吐吐地说:“叶子,叶子不在,就算了。”
石榴姐笑得满面春风,她凑到客人耳边,轻轻吹出一口热气:“别走啊,你那么年轻,小心憋坏了。”
后来我才知道,石榴姐在客人耳边吹出的那口气正是她的绝招“耳边风”,据说配合着她手指抚弄对方穴道的节奏,可以将男性的欲望瞬间激发至最顶点。老江湖毕竟是老江湖,面对一个雏儿,只是小小手段,就带着那个年轻的客人进了房间,竟然又是一整夜没出来。
不知道两人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是从那天以后,那个客人再没来过。
叶子紧咬嘴唇,问石榴姐:“你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石榴姐还在抽烟,韩国的女烟,带有淡淡的薄荷香味。她不紧不慢地说:“我跟客人之间能说什么,不就是男女之间的话。”
叶子脸色铁青:“你,你,你凭什么和他......”
“我是技师,他是客人。他愿意找我,我凭什么拒绝他?”石榴姐面色波澜不惊:“如果他不再来找你,只能说明你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
叶子眼眶红了,她声音颤抖着说:“你故意的。”
石榴姐说:“对,我就是故意的。我是要让你看清楚,男人就是这个样子,对你好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可结果呢,不还是和别的女人在一块儿。”
这下叶子不说话了,低着头,长头发垂下来,像是刚从丼里爬出来的女鬼。石榴姐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正准备要走,叶子却突然开口了。
“我要跟你斗活。”叶子对石榴姐说。
叶子要跟石榴姐斗活,这消息像龙卷风般瞬间席卷了整座会所。从打扫卫生的清洁大妈,到会所的管理高层,就连看门的门卫老王都在同一天得知了这个消息。
碧海云天前三十六号的姑娘若是斗活,那只代表着一种可能:这个会所里,你我之间只能留下一个人。
石榴姐是谁?自从五年前那个传奇的一号销声匿迹之后,石榴姐就是碧海云天当之无愧的大活第一人,虽然现在客人们越来越注重外貌而不注重服务,但石榴姐的名声在会所甚至全市的大活行业都是响当当的,居然有人敢跟石榴姐斗活,这不是自取其辱?
但会所里的人可不这么认为。叶子是石榴姐辛苦调教出来的传人,以前练过杂技,是有功夫底子的,更何况她还年轻,谁敢担保就一定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件事不光传遍了会所,更是惊动了本市的不少地下产业。听说还有人开出盘口,给出了石榴姐和叶子的赔率,下注的人竟然不少。
在斗活之前的日子里,石榴姐一改往常只接熟客的作风,开始拼命的接客,似乎是要用不断的实战来锻炼自己略微生疏的功夫。而叶子恰恰相反,从那天起就跟管理层请了长假,不知道去了哪里苦练功夫。
斗活之日,会所里来了不少人,许多听闻了消息的人都赶到会所,希望一睹本市第一大活石榴姐的风采。有的是会所的老客,有的是过去在会所做活后来离开的姑娘,也有其他会所的技师或经理,据说还有个碧海云天的董事,就穿着便服藏在人群之中。最让姐妹们吃惊的,是平时极少露面的安琪也在场。
石榴姐一袭红色长裙,在众人面前露出香肩美腿,依稀还能看见她里面的蕾丝内衣。今天的石榴姐和往常不同,只化了淡淡的妆,看起来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色。而叶子一身绿色连衣短裙,完美的腿型展露无遗,容貌气质比石榴姐还要胜上几分。两人对面而立,都看不出表情是喜是乐。
石榴姐说:“你来了。”
叶子说:“我当然来了。”
石榴姐说:“你要斗,我就陪你斗。谁输了,从此离开碧海云天。”
叶子点头:“好。”
石榴姐高声说:“今天,我就和你斗一斗‘七星连珠’。”
只见白无常小曼拍掌三声,十四个肌肉健美,只穿一条内裤的牛郎出现在她身边。小曼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本次斗活采用‘七星连珠’比试之法,十六号和三十一号,你们每人各有七个牛郎,一次可以带任意数量的牛郎进房,谁能先让七位牛郎全部泄掉,本次斗活就算是谁取胜。”
石榴姐一抬手,说:“请。”
叶子也不推脱,带上一个牛郎,踩着高跟鞋就进了房间。石榴姐冷笑一声,两根手指轻轻一勾,走过来两个牛郎。
不愧是石榴姐,一次居然要对付两个!
黑白无常跟着两人进了房,房门重重地关上。因为来的人太多,所以这次斗活不许听房,大家都只能在外面干等着,边等边聊天,有人说,谁还记得石榴姐上一次跟人斗活是什么时候?那得是三年前,外省有个会所的老板,带着他们那儿的头牌来碧海云天砸场子,跟她斗活的就是石榴姐,当年斗的也是“七星连珠”。当石榴姐把七个牛郎弄得精疲力尽之时,外省那个头牌,才勉强做到第五个。
也有人说,石榴姐毕竟老了,估摸着过两年就要过三十岁的坎儿,这体力还能如往常一样?
正说着兴高采烈,房门忽然打开。是石榴姐的房门,两个口吐白沫的牛郎被服务员扛了出来,石榴姐面色绯红地走出房门,对着牛郎们勾了勾两个小指头,于是又进去两个。
“姜还是老的辣。”有一位老客赞叹道。
石榴姐第二次进去后过了十分钟,叶子才打开房门唤入第二个牛郎,围观者都以为叶子要输。但这第二个牛郎进去不到五分钟,居然就被人扛出来了。
紧接着第三个牛郎进去,三分钟就不省人事的被人抬出来,又过去三分钟,第四个牛郎也是同样的下场,这时进叶子房间的已经是第五个牛郎,而石榴姐带进房间的两个牛郎,至今还未能出来。
门卫王大爷也在人群中,他抽了一口三块钱的劣质烟,曼斯条理地说道:“叶子这招,我听说过。”
见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他面有得色,语速不徐不疾:“你们可知道,这碧海云天会所在五年之前,有一个传奇头牌?”
大家都点点头,他接着说:“那传奇头牌当年是碧海云天的一号,一身大活功夫已经出神入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能让男人欲仙欲死。叶子这次用的,就是她斗活时的绝技,叫做‘换日神功’。这功法的特点是需要一段时间来热身,一旦发动之后威力极强,你就是抹上印度神油,也招架不住她三分钟。”
众人恍然大悟,有人插嘴问:“那个传奇后来去哪儿了?”
“唉。”王大爷长叹一口气:“听说是回了县城,找个老实人结婚去了。”
人群里一片唏嘘,有人羡慕那个老实人命好,也有人觉得一代传奇就此隐退,自己此生无缘得见,实在是可惜至极。还有人偷偷摸摸地八卦着,听说这位王大爷曾经是个阔少,因为留恋风尘场所败光了家产,此后只能做门卫为生。
过一会儿,石榴姐竟然和叶子同时打开了房门,叶子看也不看石榴姐,纤纤玉指一扬,第五个牛郎被人抬走,第六个牛郎进了叶子的房间。石榴姐见叶子速度竟然如此之快,脑门上都渗出一层汗珠。她咬着牙,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抬起手,对着牛郎们勾了勾三个手指。
只听见周围的人都深吸了一口气:这石榴姐看来是要动绝招了。
三个牛郎跟着走进石榴姐的房间,房门刚一关上,整座会所里的气息都变了,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奏,气压骤然变低。然后那房门居然震动起来,其声音开始如鼓点,渐渐变成大雨倾盆,最后竟是如蜜蜂振翅般的“嗡嗡”声。王大爷呆立在原地,手中吸了一半的烟头掉落在地上。
“三花聚顶!”
一瞬间,王大爷的表情忽然很伤感。
“翠翠,想不到你的成名绝技,这世上还有人会。”王大爷仰望天花板,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不过你那五气朝元的功夫,恐怕是失传了吧。”
石榴姐房内的声音渐弱,不到一分钟的功夫,门开了。众人翘首以盼,先打开的却是叶子的房门。
有人惊呼:“叶子赢了!”
“不对。”也有人说:“叶子还差一个!”
片刻之后,石榴姐的房门应声而开。石榴姐只穿蕾丝内衣,脸色苍白地走出房门。众人安静半响,才有服务员走进房里,然后扛着三个昏迷不醒的牛郎走了出来。
“石榴姐胜了!”
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沉默不语。石榴姐和叶子对视一眼,虽然脸色极差,但掩盖不住眼中的得意之色。叶子垂下头,谁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黑白无常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到众人面前,石榴姐和叶子分别站在两人身后。黑无常丽丽扫过围观群众,开口说:“本次斗活,胜者是......”
“等一下。”白无常小曼忽然打断她,说:“我手上有个东西,要给在场的人们听一听。”
众人不明所以,只见白无常拿出一个苹果手机,在上面捣弄了一会儿,手机里播放出石榴姐和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石榴姐:“你觉得我怎么样?”
男人:“嗯,挺好的。”
石榴姐:“那你觉得,我跟叶子比起来怎么样?”
男人:“都,都挺好的。”
石榴姐:“是我技术好还是她技术好?”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你好。”
石榴姐:“对了,你是不是挺喜欢叶子的?”
男人:“嗯。”
石榴姐:“你究竟喜欢她哪一点?”
男人:“就是觉得她挺清纯的......”
石榴姐:“呵呵,都做这一行了,哪里还有清纯的?”
男人:“她说自己是迫不得已,她家里......”
石榴姐:“别信她,咱们这儿的姑娘都这么说,有几个是真的?我听说叶子以前在杂技团里的时候就挺乱的,还跟她们团长乱搞。要不然她怎么突然想到做这行?”
男人:“真,真的?”
石榴姐:“那还能有假,你想啊......”
后面还有十多分钟的语音记录,都是石榴姐在那个男人面前,如何说叶子的坏话。
石榴姐站在众人面前,她忽然觉得冷,浑身像在冰窖里似的发冷。她感觉到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阴谋,正在把自己一点一点拉进深渊。
白无常叹着气说:“石榴姐,你平常总是告诉姐妹们,这会所里最重要的一条规定,就是要注重本会所的声誉,绝不能在客人面前说其他姐妹的坏话。可这回,你自己怎么给忘了?”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是会所的经理。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石榴姐,眼神中满是嘲弄之色:“石榴姐,抱歉,根据本会所的规章制度,你将被开除出本会所,并且终生不再被录用。”他顿了顿,又说:“至于你平时偷拿客人小费,从姐妹们的费用中抽成,还有故意让平时看不惯你的姐妹少上钟,这些零碎的小事,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石榴姐看了看经理,看了看白无常,又看向一直垂着头的叶子,慢慢地说:“这些事情,都是你们计划好的?”
叶子抬起头,微微一笑。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笑容,石榴姐觉得浑身冰凉,过去有件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事情,此刻渐渐浮出水面,在她的眼前越来越清晰。有一个人慢慢走过来,站到叶子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两张面孔先是交叉重叠,最后竟然重合成一张。
石榴姐这才发现,叶子和安琪的容貌,真的是有些相像。只是平时她与安琪素无往来,安琪在会所里也很少露面,加上叶子很少化妆,所以从没留心过,此刻两人站在一起,她终于才看出来。
安琪对石榴姐说:“这些日子,多亏你教我妹妹了。”
石榴姐浑身发抖:“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不光是我们,还有小曼,经理,那个客人也是我们的托。”安琪说:“石榴姐,实话跟你说吧,你这些年来在会所里嚣张跋扈,早有很多姐妹看不惯你了,只不过上头有人罩着你,没人敢对你下手。前段时间公司上任了新董事,原本罩着你的董事已经走了,你以为你还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叶子走过来,凑到石榴姐耳边小声说:“石榴姐,谢谢你教我这么多。就算我找到这会所当年的传奇一号学艺,最终也还是输给了你。不过石榴姐,这么多人看着你在呢,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这道理您应该比我懂吧?”
石榴姐的嘴唇在不住地颤抖,她看着叶子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无常看着如丧家之犬般的石榴姐,嘴角微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白无常小曼说:“石榴姐,你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你不是常对我们说,技不如人,输了也怨不得别人?今天输的是你,你认命吧。”
经理对服务员说:“去帮石榴姐把东西收拾了,送石榴姐出门。”
两个服务员上来拉住石榴姐的胳膊,石榴姐用力一挣,指着安琪破口大骂:“你以为自己是谁?长着一张整出来的明星脸,你以为你他妈就是明星了?你就是个婊子,那些男人花再多钱,也只会把你当做一个婊子,你什么都不是!”
有姐妹看不下去了,开口劝道:“石榴姐,是你自己不守规矩,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呢?”
“你给我闭嘴!”石榴姐的手上下左右指了一圈,把会所里的那些姐妹们都指了一遍。
“你,你说家里有弟弟妹妹要上学,你才出来做大活挣钱。我呸,你挣的钱早就够他妈一个村的孩子上完小学了。你看看你的苹果手机,你的LV包包,你的香奈儿香水,你买的那么多名牌,都他妈是为了弟弟妹妹上学?”
“小小,你不是说你爸得了癌症需要钱治病吗?放你妈的臭狗屁,你的老乡都告诉我了,你爸妈压根都没病,两个人都是人民教师。真是王八蛋,两个老师就教出了你这只母狗,为了卖肉,你他妈愿意让自己亲爹得癌症!”
“还有你,你叫什么来着?美美对吧,你比她们都贱,你自己出来卖逼,挣来的钱都回去养你那个男朋友。你是不是脑子被猪日了,怎么他妈比猪还蠢?你那男人天天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你还好吃好喝地给他养着。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自己是他亲妈?”
“你,你,你,你,你,还有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你们都他妈是鸡,你们是婊子,是出来卖的。你们连母狗都不如,你们是妓女,不管你们整多少次脸蛋屁股,不管你们做多少次处女膜手术,你们这辈子都是妓女,是婊子!”
姐妹们都冷冷地看着石榴姐发疯,没有一个人说话。
白无常扭头对服务员说:“赶她出去。”
“等一下。”黑无常走上前,拉住石榴姐的胳膊。
“好歹是姐妹一场,我送她出去吧。”
石榴姐离开了碧海云天会所,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所有人心里清楚的一件事情是,石榴姐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
石榴姐走后,安琪接替了石榴姐的位置。她把自己的号码变成一号,二号给了妹妹叶子,然后取消了技师的数量限制。一时间不少姐妹们纷纷转型去做大活,大活的数量最高时竟然多达八十五个。后来由于人数过多,服务质量下降,有些客人想捏个脚都找不到技师,于是不少老客都不来了,做大活的收入也在降低,有一些姐妹干脆离开了这里,去别的地方另谋生路。再后来全市进行了一次扫黄打非专项整治,碧海云天由于卖淫嫖娼活动异常活跃,被列为重点打击对象,从此一蹶不振,本市第一会所的名号,早就不在了。
而我,早在那之前就离开了碧海云天。
“邹筱璠同志,你在碧海云天会所的卧底工作表现得非常好,为我们提供了本市地下黄色产业的大量情报。多亏你,我们才能在扫黄打非行动中大获全胜。”队长拍拍我的肩膀,满意地说:“鉴于你的出色表现,副局长要当面表扬你。”
我向队长敬了个礼:“是。”
“筱璠同志,你的表现我都听老李说了,你的表现非常好嘛。”副局长走过来,热情地握住我的手:“多亏有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女警,我们才能把那些不法分子一网打尽!”
我抬头看见副局长面庞的一刹那,竟然呆住了。
这张脸我太过熟悉。那是我刚到碧海云天的时候,就是这张脸喝得醉醺醺的脸,拼命拉着我的手,边揉捏着我的大腿边喷着酒气对我说:“小妹妹,我们进房间玩一玩好不好?什么,你不做这个?我给你钱,我有钱,我有很多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我表情肃然,向着副局长敬了个礼。
“谢谢张局。”
一周后,我辞职离开了这里,到一家连锁的正规足疗店里,做起了最普通的捏脚小妹。因为手法独到,有不少客人都成为了我的回头客,收入倒也还不错,我准备攒一些钱,以后自己开个按摩店。当然是正轨的,不做活。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年,有天晚上我给客人捏脚的时候,电视上放着新闻。我从新闻里看见副局长那张苍老了几十岁的脸。
“这些贪官。”客人摇头叹息:“就该抓一个枪毙一个......哎呦喂,你轻点。”
“轻了就没效果。”我对客人说:“您啊,应该是腰不好,以后多注意点。”
“腰不好?”我听见客人小声自言自语:“看来以后会所得少去。”
我微微一笑,不再多语。
捏完了几个客人,我觉得有些累,就跟经理请了假,准备提早回家休息。路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这里有不少站街的小姐,她们被称为“流莺”,若是有人看中了,谈好价格就能带走,这种事情我早已司空见惯,只是瞅了几眼,就准备走。
无意之中,我竟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生怕自己看错,又走进了几步,仔细打量着。
是石榴姐。
她叼着烟,脸上涂抹着厚厚的粉,露出的肚子居然已经有了赘肉。她边抽烟边和一个中年男人讲价。只见她伸出五个手指:“五百。”
“五百?”男人从鼻子里哼出他的不屑:“就你还要五百?”
男人说完转身要走,石榴姐一把拉住他:“别走啊,我跟她们不一样,我技术好。”
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眼,伸出两个指头:“二百。”
石榴姐收起两个指头:“三百吧,够少了。我以前在会所的时候,一晚上都......”
“怎么那么多废话?”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二百五,你要是不做我就找别人。”
“行吧。”石榴姐仿佛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就二百五,一分不能少。”
石榴姐坐上男人的车走了,旁边有个站街的啐了一口,愤愤地说道:“装什么装,不都是出来卖的。”
“就是,一会儿说自己在会所做过,一会儿又说自己以前开过按摩店,真这么有本事还到这儿来?”另一个小姐说。
“我听客人说她过去好像做过生意,后来被男人骗了,都赔光了。”
“呵,活该,落了毛的鸡也想着当凤凰?”
我加快脚步离开了这条街。我觉得肠胃在抽搐,大概是石榴姐脸上的脂粉味太过浓郁,顺着风飘到了我的鼻孔里,让我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后来我再没走过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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