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起来，好像大圣啊

2013年时，《围棋天地》杂志曾推出一期《36问柯洁》，时年16岁的柯洁还有点婴儿肥，在那30道已成固定模板的问题中，有两道如同宿命般回答——

假设有一天遇到最强的围棋上帝，你自认和他的差距是多少？
那要看他会不会法术，会的话无限，不会的话3子左右。

输棋以后，如何排解？
过一会儿就忘了。

四年后，DeepMind团队宣布最新版的AlphaGo（Master），能够让对战李世乭版本的AlphaGo三子。柯洁在微博上流露出惊讶之情：

早就听说新版AlphaGo的强大…
但…让…让三个？我的天
这个差距有多大呢？简单的解释一下就是一人一手轮流下的围棋，对手连续让你三步…又像武林高手对决让你先捅三刀一样…
我到底是在和一个怎样可怕的对手下棋…

不止是柯洁，《36问》中大部分棋手都认为自己距离围棋之神只有三子，AlphaGo的机械臂黄士杰博士，去年也曾在推特上说，他认为围棋之神不能让顶尖职业棋手四个子。

实际上，柯洁和AlphaGo的第一局，也只负了1/4子，连“负天半子”都不到。然而就在这一局之后，柯洁此前“必胜”的信念便已灰飞烟灭——“我很早就知道自己要输1/4子，AlphaGo每步棋都是匀速，在最后单官阶段也是如此，所以我就有时间点目，看清自己输1/4子，所以只好苦笑。感觉AlphaGo和去年判若两人，当时觉得他的棋很接近人，现在感觉越来越像围棋上帝。”

16岁时被问及的那个假设，如今却真实摆在面前。他却没有了少年时的潇洒——“柯洁强撑着下完白126贴之后，离开座位去了宣传板后没有摄像机镜头的区域安静地独自流泪。良久之后，担任裁判的陈一鸣去查看情况，随后柯洁哭出声来，坐在十几米之外的观战席上的记者能够听见他隐忍但清晰的哭声……”他上一次哭，还是11年前，首届南方业余围棋天元战上，因为中盘一招不慎，输给了业余世界冠军李岱春。

这项运动，太苦了。只有中日韩这种爱从苦茶中品味香气、通过智力和体力上的双重压榨来教育儿童、哪怕公司快倒闭了开记者会也挂个条幅“砥砺前行”、对“吃苦文化”如此迷恋的国家，才有这么多狂热爱好者。

从相传北宋围棋国手刘仲甫被老太太杀得呕血数升，到如今李世乭和AlphaGo下一周棋掉了7公斤体重。围棋从来都是血泪交加的苦行，正如有网友这样总结柯洁的成长历程：“当年七八岁的柯洁赴京学棋，寄住在袁卫红二段家，每天不到六点就起床，六点开始做死活题，上午去学文化课，下午去聂道场学棋，晚上练棋到十一点，然后做完文化课作业才睡觉，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身边一没狼爸二没虎妈，竟然硬是把自己逼成高三狗。”

没办法，15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每个高手，都是在年幼时就体现出了惊人的毅力和自制力。

上图是30年来，全球职业棋手取得人生第一个冠军时的平均年龄变动曲线。从1988年的34.1岁，到2017年的23.4岁，一个平稳的下滑曲线。

上图是有记载以来，取得人生第一个冠军时年龄最小的棋手排行TOP15。发现了吗，除了李昌镐这种生于1975年的怪物之外，剩下全是90后和00后。

这个在上古时代就充斥着《呕血谱》《血泪篇》的行业，在近30年来又迎来了更专业的训练，更“虎狼”的父母，和更有天赋的儿童。要知道全国围棋定段赛的通过率大概不到5%，比高考残酷到不知哪里去了，而一个孩子从初入道场到定段赛，至少要花费40万。

在AlphaGo出现的前40年里，世界围棋十大高手排名基本被日本和韩国垄断。2014年，柯洁一马当先，登顶时年仅十六岁。柯洁也是当今唯一一位不满20的顶级棋手，这种人生概率恐怕只有百万分之一。《世界围棋十大高手动态排名》视频中那个如同火箭般窜升的柯洁，仿佛我们童年记忆中的孙大圣，连他的口无遮拦，也像。

如果没有AlphaGo，柯洁恐怕会像那个统治世界5000天的李昌镐一样，留下自己在南天门上的恐怖印痕。然而刚刚踏上世界之巅，这个19岁的青年，就败给了只有3岁的西方神明。可是他注定要面对这一战，如同戴荃《语空》中那句歌词——“谁叫我身手不凡”。

16岁时，他说围棋是“精彩的游戏”。18岁时，又有人问了他一次，他改口为“孤独的修行”。所以他完全有资格说“与人类相比，我感觉不到AlphaGo对围棋的热情和热爱。”

即便所有收敛性可解问题人脑都已经没有优势，那又如何？

“大圣，此去欲何？踏南天，碎凌霄。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哪怕大圣被让3个子都输了，但有谁会爱上如来佛呢？

来源：虎嗅网 微信号：huxiu_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