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雨雪交加的傍晚,年逾花甲的美国国父乔治·华盛顿刚巡视完自己庄园。
他汗如雨下湿透全身,但也没有放在心上,衣服还没换下就坐下用餐。
次日清晨,他的喉咙便痛了起来,第三天更是体温升高、喉咙痛加剧。
病情越来越糟,华盛顿便照例让管家为他放血,但情况并无好转。
随后,华盛顿的私人医生克雷格和布朗相继赶来,诊断结果是扁桃体周围脓肿。
两位医生查阅书籍决定采用万能疗法,又连续为华盛顿放血2次。
五个小时后,迪克医生受邀前来会诊,并提出了开创性的气管切开术,为华盛顿维持氧气供给。
但因为缺乏例证,医生们最终再次选择了谨慎的放血法,在失血多达2.5升后,华盛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血尽人亡。
荒唐的放血疗法绝不是西方短暂的错误,它的历史足以追溯到中世纪。
放血疗法的理论基础源自古希腊医圣希波克拉底所提出的“四体液学说”。
四体液所指即是血、粘液、黑胆汁和黄胆汁,而其中血则是最重要,而且经常“过剩”。
如中医滋阴,四体液平衡要义就在于“有空放放血”。
在中世纪前后的欧洲,医学一直是神学的附属物,充欠着对神的尊重。
就如遭遇黑死病之时,教廷提供的治疗方案还是以祈祷反思罪孽为主。
又或者是将屠杀犹太人作为防止神发怒的手段。
正因为医学处于附属物尴尬地位,唯一的外科技巧放血疗法自然也由教堂的神职人员操刀。
但是神之子民吃着公粮为贵人们放血,总归是降了身份。
1163年,教皇亚历山大三世颁布禁令,神职人员一律禁止从事放血工作。
放血工作从此成为一门民间手艺,而其职责竟然匪夷所思地落到了理发师的肩上。
理发师摇身一变,成了外科医生的鼻祖人群,左手拿剪刀,右手一把刀片。
这刀片也是逐步发展出的专用工具,俗称柳叶刀,英国著名医学杂志《柳叶刀》便是由此命名。
除外,放血的工具还有水蛭,虽说水蛭吸血看似恶心,可在当时可是达官贵人才用得起。
理发师作为外科师傅的重要证明,便是现在理发馆门前旋转的红蓝白的筒子,红色代表动脉,蓝色代表静脉,白色则是纱布。
除了为人放血减压之外,理发师还有别的特长,其中最为玄奥的叫做“取出愚笨之石”。
其操作也颇有讲究,首先理发师需要头戴尖帽,或称“智慧的漏斗”。
随后切开病人的头皮,随便假装一下,然后再掏出事先握在手里的石子将其丢入河中。
最后预祝病人越来越聪明,越活越明白,前提是病人没有因为染上败血症而死。
在理发师引领下,外科学一路走偏,可正统的专业医生却没人敢“伸张正义”。
中世纪之前,意大利国土上盛行一条严律:从事外科治疗的医生,如果导致患者死亡,那么医生将交由患者的家属处置。
这种规定下,正统医生真要做手术,要不就签个免责契约,要不就陪葬。
由此可见,医闹倒也是有迹可循。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外科学非但没有发扬光大,还因此在医学领域显得低人一等。
多数人更是认为理发师所掌握的只是手艺而非手术。
医生做不得的工作,理发师都得接下,就是活剥皮的酷刑也是由这些“手艺人们”代劳。
直至解剖学大放异彩,才真正将外科学从理发师和手艺中剥离而出。
比起尚停留在以形补形的药理学,解剖学则完全摆脱了道德的束缚,开始了解人类。
14世纪以前,大部分解剖学书籍和简笔画没有什么区别,更糟糕的是,有些解剖图压根画的就是狗或牛的构造。
因为在教廷的认知中,上帝依照自己的形象造出了人类。
人类自然不得解剖自己,妄图靠近上帝,这在当时被视作是亵渎神灵的重罪。
但凡事都有例外,近代解剖学的创始人安德雷亚斯·维萨里打破了这一切。
维萨里学生时期就已经知晓老师们都不懂的解剖知识,毕业后便在博洛尼亚大学从事教学。
当时一位法官对维萨里的工作感兴趣,便批准了他解剖罪犯的尸体。
这成为了维萨里开创解剖学的一个重要节点。
维萨里白天去郊外捡刚被处死的罪犯遗体*,夜里一点点解开人体的奥秘。
日以继夜的研究成果最终汇成了《人体的构造》这部时代巨著,当时他年仅30岁。
这本书改变了当时医生的想法,尸体解剖成为了寻找病因的一大途径。
*注:当时死刑多以绞刑为主,窒息昏迷的概率和直接致死的概率不相上下,死在解剖者刀下的不在少数,解剖到一半突然“诈尸”的也不罕见。
更为有趣的是教廷的态度变化。
亵渎神灵的说法被改作了解人类,甚至在各方的认可下,催生了一种比斗兽场观战更为有趣的表演——公开解剖。
世界上最早的解剖剧院,现在仍在博洛尼亚大学大学开放参观。
从四壁泛黄的房间里,依稀能够想象到维萨里在最中间为大家解剖罪犯尸体,而四周围满了探着身体、兴奋而又畏惧的贵人们。
同样伴随着尸体解剖热潮而来的是一种新兴行业——“复活人(resurrectionist, snatcher)”。
复活人与倒斗贼工作差不多,只不过他们需要的是尸体。
倒卖尸体带来的巨大利润甚至催生了杀人卖尸,但也确实极大促进了解剖学发展,毕竟新鲜的尸体实在难得。
但是,解剖学和尸体倒卖行业的兴盛仅仅改变了人们对自身的了解,至于人们对于外科手术的轻视依然无法消除。
有一个极为出名手术案例常被人当作笑谈:李斯顿医生那死亡率300%的截肢手术。
李斯顿以惊人的速度,用斧头截去病人坏死的腿,顺带砍断了助手的手指,还吓休克了一名观众。
事后病人和助手因伤口感染引发败血症双双身亡,休克的观众也驾鹤西去。
当时的手术环境总结起来便是:医生拼手速,患者拼运气。
患者还得分贵贱,贵人们的医生还能熟练的操刀,穷人们的医生大多是学校里刚出来的新人。
穷人们充其量算是医生们的练习对象,最可悲的是穷人们并不知情。
你能想象新医生为了超越李斯顿的手术记录,他们手里的刀有多快吗?
尽管当时已是19世纪,但手术的死亡率一直高居不下。
在《新英格兰医学与外科杂志》第一期的记载中,诸如肾脏摘除、移除膀胱、尿路结石摘取、枪炮伤处理等都已经诞生。
就论手术品种倒是百花齐放,不过疼痛依然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疼痛迫使外科医生必须快准狠,多数时候,从他们的手法来看倒更像是一位屠夫。
直到1846年,对于外科学来说,这是最为重要的一年。
牙医威廉·莫顿首次在外科手术中使用乙醚麻醉,并成功完成了手术。
麻醉概念经由莫顿的好友Bigelow公布,顿时引发外科医生中的一股麻醉狂潮。
更多禁忌手术被摆上台面,医生遇到棘手的手术也能先抽根烟冷静一下。
麻醉药品不断推陈出新,氯仿、氟烷、笑气、鸦片酊。
从气体到液体,从全身麻醉到局部麻醉,外科手术顿时进入黄金时期。
连维多利亚女王也靠着麻醉技术,无痛分娩出她的第9个孩子。
不过麻醉只算是提高了手术的成功率,死亡率变化却不大。
在医生都不知道细菌为何物的时代,术后感染成了所有手术最大的危险。
幸运的是“李斯特消毒法”被提出,医生们逐渐养成术前术后洗手的习惯。
环境消毒、工具消毒逐渐被重视起来,无菌术与麻醉开创了外科手术的新局面。
外科手术随着各项技术诞生,进入了高速发展的时期。
专业化、最小创伤、程序化的理念逐步提出,规范的手术流程使外科学成为医学又一顶梁柱。
另一方面随着微生物学、药理学、生物化学、康复医学等的发展,新型手术方式层出不穷,至今已有2500多种手术方式。
据估计,现在美国每位成年人一生中就要接受7次手术。
这个数量放在中世纪就约等于了死亡次数,可见外科学发展的重要性。
外科学的发展是一段人类如何与疼痛斗智斗勇的故事。
回顾这段历史,可见先辈们挥洒汗水和血水,凭着柳叶刀在荆棘中开辟道路的身影。
如今我们能在一个2000年前的头骨上看见外科手术的影子。
或是在理发店门前看见三色旋转的筒子,又或是解剖剧院里感受到公开解剖的肃穆。
可我们未必能想起,数不尽的荒唐下人们求生的疯狂。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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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es Wright, MD, MPH, FRCSC. 外科手术简史[OL]. aboutkidshealth,201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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