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银环蛇咬伤以后。

被咬

9月18日傍晚6点左右。我在老家广西岑溪，正要出门。由于之前小区院里车位停满了，我把车停在小区未开发的一块空地边缘上。空地由于还没建房，有邻居将那三百多平方的空地种满了菜。再者，我家小区跟当地一个中学紧挨着。最近由于中学扩建，我们窗外的几百平方土地，全部被挖掘机挖掘翻修，掘地也不低于三十尺，什么都要被挖出来了。小区的空地和学校的扩建地块是相连的。

天色落黑，我穿着短裤和运动鞋。拉开车门时候，忽然感到脚颈冰凉。借着车灯映过来的亮光，我看到了那条一圈黑一圈白的蛇，他被我左脚踩到了尾段，正在晃着脑袋，伸缩着舌头打算咬向我脚踝往上几厘米的位置。我用右脚迅速踩向它的头部，不过几下，蛇被我踩死了。在刚看到蛇的一瞬间，我心里一下冰凉起来，因为我知道那是银环蛇，两广称之为过基峡，毒性仅次于过山风（眼镜王蛇）。但也有那么一下会在想这是不是小孩子扔在这里的玩具。

在我回击那条蛇的时候，旁边一位七八十岁的邻居阿伯急急忙忙说，你快点去医院，这蛇很毒的。我觉得脚颈上稍微有些酸麻，类似于蚊子蚂蚁咬的感觉。但如果我没看到蛇，大概我就当蚊子咬了一口，摸一下脚就算了。所以，很幸运那条穿了条短裤。我走到20米左右的小区保安处，灯光里一看，两个新的并排的小孔，我知道在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咬过我了。

咬伤牙印

我从包里拿根充电的数据线扎住小腿上端，跟保安要了一桶水，打电话给当了几十年蛇医的二叔，他跟我说：“马上去梧州，只有梧州有血清，银环蛇毒性很强，一般人解不了的。无论谁跟你说有药帮你治，什么祖传老中医都不靠谱的，你都不要信。”

随后我给另外一个办事醒目的叔叔打电话，让他帮我安排120以及确定哪家医院有血清。打电话的时候，靠着保安冲的水，我用小刀往伤口里割，能挤的血都挤出去了。期间小区里一个老太太，跑来跟我说，我家里有特效蛇药你要不要，用了以后，就没事了不用去医院了。我说不用了，我肯定还是得去医院的。然后等了20多分钟，120依然不见踪影。期间那位好心的老太太还是把她的所谓独门蛇药拿来敷在我的脚上，刺痒刺痒的，后来医生说那是碾烂的芋头杆。

我父母离市区还有1个多小时车程远。阿七是最先到的，他是我那个醒目叔叔的弟弟，也是我发小。他到了的时候，看到那条被我打死的蛇，明白一圈白一圈黑意味着什么。马上发动了我的车，带着我往梧州狂奔。

岑溪离梧州中西医结合医院（广西蛇伤救治中心）近90公里，但在苍梧下了高速以后，还有20公里路段红绿灯较多，这段路一般得走40分钟。总共1个小时40分钟。按照一般情况，蛇毒发作是2小时左右，所以我估计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了。不过一切并没那么顺利，出发40分钟左右，我手脚尽心端开始麻痹了，心脏压迫感越来越紧，一阵阵生理性的惊恐感袭来。随后手掌脚掌方向开始麻痹，喉咙开始发硬，并且舌根也跟着变硬。喉咙先是没法吞咽，慢慢开始卡气。

这里边有个小插曲，手脚开始麻痹的时候，才一半路不到，我们联系梧州交警。知道情况后，对于是否允许超速行驶，交警同学根本不作回答，而是“你就按规章开吧，反正又没堵车”。再发了个微博征询，没错，人家根本不鸟你。随后我跟阿七说，你不用管超速的事了，能跑多少跑多少吧，大不了就吊销了驾照。

后来心脏压迫和卡气更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可能要死了，就发了个朋友圈。要是这次死了，也算跟世界道了个别吧。银环蛇毒致死都是因为窒息，上了高速，车上也根本没有呼吸的机器。很多事情只能是等着，静待。也亏得后来超速前往，因为到达医院时，我舌头彻底变硬，喉咙不断卡气卡到没法呼吸，眼珠也变硬无法转动。以我自己的判断，再晚个十分钟我是没法撑住了。

治疗

在这里我特别要感谢一下梧州中西医结合医院，因为我刚到医院时候，手推床、呼吸机、血清等等都早已准备好，一到通道马上给我都用上了。并且友善和专业程度都很让人感动。期间医生拿我手机看拍下来那条银环蛇，感叹说，多漂亮啊这银环蛇。后来第二天早晨，他还跟一起来的医生说，你看，多漂亮的银环蛇，多漂亮。口气尽是赞赏。好吧，蛇的照片我就不放了。

到医院的时候，基本上我的脚是没什么知觉的，所以在双手都输液以后，医生给我在伤口周边打封闭时，并不觉得多疼痛。但其中有一支针特别大特别长，针头大概有常用卷纸的高度，打进来时候就感觉到了疼痛，因为那支针在腿弯则往里一直探，伸到了骨头里去。

长针头留下的口子和淤青

到医院时候应该是晚上8点50左右，等到凌晨两三点时，心脏紧迫感和丧失知觉手脚的麻痹感也有退散，喉咙慢慢缓和了不少，眼珠可以转动了，但舌头还是硬的。手脚可以动，但也只能是整条手臂或者整条腿慢慢挪动。不过这时候才发现，即使很急，小便已经无法控制，也就是你的意识跟那个阀门之间的联系中断了，根本无法指挥那个阀门的打开。

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太过疲倦总要睡过去，但每次闭眼时，都会出现幻觉，看到一个小孩在病房一端看着我，短发小女孩，眼睛紫黑色，眼里没有眼白，默默看着。随后我睁着眼发呆，我妈问我以后跟我说，你管它那么多，它看就看，它也就只能看着，也不能把你怎样，怕什么啊，要不你也直接瞪回去。然后旁边一个状态总是很high的护士说，我阳气很旺的，别怕。

第二天早上，很多身体问题陆续出现了。动作不便，翻身需要我妈跟我阿姨一起推才能完成，无法小便，这些都还好。先是身上开始痛，持续的阵痛后，全身皮肤都像被针扎了的感觉，尖刺、痛，随后转化成奇痒无比。一翻身时身上的疼痛可以说是剧痛。不过更糟糕的还在后边，即使早晨开始连续三天，医生都给我大杯大杯的大黄喝下，以图我腹泻排除毒素。但喝下去以后，根本没任何排便。因为我的肠道已经麻痹了，难以蠕动。直到住院第八天医生给清了肠道，方才舒适些许。否则连续几天无时无刻都在打呃嗝，有时靠碳酸氢钠片压制一下。在喝大黄的同时，我发现自己丧失了味觉，双目弱视，舌头不能动吃东西不好受，无法翻身不好受，无法站立走路更不好受。

医生更关心的是左脚的活动能力，以及肠道的蠕动情况。对于他们来说，其他的都是闲事。第二天下午，我就临时要搬到普通病房去了。因为从肇庆德庆来了一个被过山风咬伤的患者。到晚上时他来查房，黯然跟我说，两个半小时，那个被过山风咬的，已经不行了，送来太迟了。

相对于银环蛇、眼镜王蛇这种神经毒为主的蛇伤，反倒是血液毒可控太多了。并且在当地，民间太多可以治疗的方法。我外公生前就救治过无数眼镜蛇咬伤的人。在这个医院，什么五步蛇、竹叶青、眼镜蛇之类的咬伤，基本上都可以算是轻伤。大家都是些离奇的遭遇。一个摘菜被眼镜蛇咬伤的，直接一甩把眼镜蛇甩出去了，一个在池塘洗衣服时不小心搓到了银环蛇被咬了，一个被五步蛇咬到以后，五步蛇紧紧咬住她，她用力撕扯，最后蛇牙断在了肌肉里边。医生在跟我说，那妇人问她那是什么蛇，他说是五步蛇的时候，她再问，怎么我还能活着。“她还真信走五步就会毒发身亡了。”

这个长相讨喜的医生叫李航，性格温和，对病况的预判准确。他过来的时候，要不就跟我讲其他伤者的事，要不就……没错，这是电针，插到肌肉里，就开始通电有频率的摇动。我以前当记者时候，没去采访过杨永信，但这次，算是体验到电疗的感觉了，前三天知觉没完全恢复时还好，等到恢复时候，痛得想拿毛巾咬住牙齿。这还真可以把少年们的网瘾给吓跑，因为痛苦太极致了。电针每天一次或两次。这主要是针对腿上肌无力的症状，直到出院，左腿还是三级肌无力。

电针

出院

出院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住了多久。每天起来时候就头晕眼黑，后背一渗冷汗就要昏过去，要不喝些糖水，要不就吐个半死。完了胃痛得扑腾半天。等右脚能使得上力气，左脚在躺着的时候，能往上提起来，基本就可以出院了。

在医院太难受了啊，这医院算是好的了。告诉你有空余的病床，家属都可以去休息睡觉，我家人也不至于天天熬着那么辛苦。但是啊，长期关在病房里，就像是个囚笼一样，越来越渴望看一眼外边的太阳光。病房里有一个电视机，一开始每天都是CCTV1，我妈有一天很开心的告诉我拿到了个遥控器。然而等她开始换台时候傻了眼，因为就只有一个台。每天上午，是一个叫“擒狼”的神剧，下午是狗血剧《利先生遇见爱情》，傍晚是熊出没，晚上是一个讲述建筑工的电视叫春天里。每天如是循环，你会发现，相比下来最好看的还是熊出没。

出院时，左脚肌无力，眩晕、味觉视觉受损、肠胃基本废了、体能完全跟不上，这些问题也只能是逐步恢复了。我原本近视是300来度，出院后换眼镜检测，一下到了700，一下子吓了一跳。不过好的是，舌头对苦味能有辨别，酸味也有些许知觉了。

出院时开了一些药，其中有好几包中药。里边有四五个蝎子、蜈蚣、蛇以及一些独行千里等。吃第一煲时，就出现了问题。十来分钟时，嘴唇到脸上开始滋滋的麻痹，头晕，然后肠胃要命的绞痛，痛透到后背。后来这些中药除了洗浸的，基本都停了。随后，之前用药一个月的毒素，都开始爆发出来了。在后背、肩膀、头顶不断冒出大小不一的毒疮。为了敷药，一度我要剃光头发。不过家里给的草药效果还不错，倒也慢慢消退。

在家时每天走路上下楼梯练腿，我二叔问我，说当时麻痹了以后，有没有手脚彻底冰冷了，好像泡在井水里的感觉。我说没彻底。他说，那没事，以后肌无力会恢复回来的。我只能瘸一阵子了，慢慢来吧。

这些年离奇的事情太多了，最近发生的基本都是要取我性命的。比如普通感冒发烧某医院用错药，三倍剂量导致我休克；比如高速上一个新生玩手机导致他的大众途锐以120迈时速撞飞我的车。我已经到了不会去想这些事为什么都找上我了。然后家里人给我去算命，找了三个不同的人算。都说我啊，命里有七个大劫难，怎么避都避不掉。掐指一算，还真刚好就凑够七个了。我问说，那个小孩是谁啊。算命先生问我，你有让女孩子流产过吗？我说没有。他说，那，是生灵了。

太疲倦没法写下去，先不写了。有个朋友说啊，你经历了这么多这些，于你都会是好的，都是你的财富啊。我问她，你银行卡多少？她说，你要干嘛？我说，哈哈，你要，我都转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