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夏天,我年轻的同事金总,在某次公司组织的真人CS活动中,作为我方突击手,在逆风中不示弱,跳出掩体奋力冲锋,宛若一只绿油油的蝈蝈。
跑了几步就在一道不足两厘米的沟壑里跌到,再爬起来的时候动作很颠簸,然后跪在地上没头没脑的叫了起来。我跟上去简单判断了一下,我认为金总骨裂了。
这次真人CS没开始就结束了。
看骨科的时候,医生甲是个即将退休的专家,默不作声的捏来捏去,金总忍着痛不断哀叹。
医生说:“你这不算严重,但石膏还是要打。”
金总应着说:“那多久能好?主要是多久能拆石膏?”
“从片子上看,估计两个多月就能拆,但是拆之前你脚不能落地,不能发力。你摔得不重,但现在天热,难熬。”医生嘱咐着。
“那?”
“难熬也只能熬啊。”
“……”
金总过去是个开玩笑毫无分寸,与人交流不留口德的家伙。
接下来的一个月,金总不再与同事打趣。虽然老板赦了他大假,但他还是每天来上班。和同事在走廊相遇的时候,互相打量着,暗藏戒心也不说话。
问他何必如此。他跟我说,人还没残疾,心已经残疾了。
我见过遭遇厄运的,不屑于他的说法。
他说我不懂,他的命运就和他的腿一起,被命运的激流所车裂。
我问啥意思?
他拿出一根从火锅店偷来的长筷子说:我痒。然后在石膏里拼命的挖。
……
一个月之后,我作为金总受伤后最好的朋友,陪他去复查。
接待他的是另一个医生B,年轻,语速很快,说话大开大阖。
他拿着报告和片子端详了一会,笑着问金总“你怎么还打着石膏呢?”
“我腿断了啊!”
医生亲切的的说:“你那不算骨折,骨裂都算不上,拆了吧。”
“今天就能拆?”金总喜出望外。
“这样,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打藤条吧,那个一样起支撑的作用。透气,还轻。你看看你两条腿都不一般粗了。”
“石膏今天拆?”
“不拆也行,我把藤条给你打石膏外头?”
“……”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金总说我现在感觉像只风筝。小时候家里人带我放风筝,我没捏住线,风筝呼的一下就飞走了,越来越高,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皱了皱眉躲远了点,冷漠的说从你这话里,可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金总打藤条那条腿确实很细,黑的像是包了煤灰的炭笔,气味难以描述,浓缩版爱的供养。而且伤腿的腿毛非常长,从藤条里不甘寂寞的伸出来。几年以后淘宝卖家发明了一种吸量但是不好卖的商品,叫防狼腿毛丝袜。金总当时的腿,像未来几年的买家秀。
过了两周到秋至,从节气讲,藤蔓早尽阳气转阴。金总自从卸了石膏,本来面目又得意显露,回到那个咧嘴挤兑别人的自己。不复沉重隐忍残痛艰难的样子。
但他吃饭的时候和我说,我这个腿,按医生的说法已经快好了,为什么里面总是隐隐作痛。我问严重吗,他说挺严重的,有时候晚上都睡不好。有一天他拖着藤条喊我一起午饭,蹦到我面前撑住桌子,脸上黄豆大的汗往下滴落。我起身扶,他忽然发出惨叫。
我自幼在东北长大,对伤骨略有经验,我塞了他两颗止痛药,观察他的伤处。又把他引到医院,重新拍了片子。
记得这次的医生,是最早的那个专家,前文提到过的医生甲。
医生很震怒,连声说“胡来胡来简直是胡来!你的石膏呢!谁让你拆的。”
金总讪讪的说是年轻医生让的。
医生起的脸色发黑,把骨片在手里抖出肃杀音,“草菅人命啊!”
金总吓得浑身一阵黄一阵绿。问医生说:“不是脏器有问题吧,或者,不会要截肢吧。”
“你现在痛,是因为骨折的骨头在恢复,但长错位了。”
“那怎么办?”
“敲断重新接。”
“……”
我觉得作为一个故事,到这里还没讲完。但作为一个回答,到这里就可以了。
这是我(陪人)看病经历中,最为魔术,反人性,奇葩的一例。
来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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