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大象公会

​​​前还是后，左还是右，这是个问题。

文｜吕北客

对很多开车坐车的中国人来说，「乘车时该坐哪里」，正从一个有关安全和礼仪的疑问，变成一道「送命题」。

这是因为，中国人的乘车位次规则，至今存在着巨大争议。

传统上，公务和商务接待时，大致「以右后座为尊」，且后座也被认为是更安全的座位。但这并不能阻挡中国乘客，尤其是领导们，对副驾驶座的热爱。

一旦涉及异性乘车的场合，副驾驶座更显得异常尴尬，尤其在互联网上极易直接升格为两性关系话题。

车上到底哪个位置最重要？人们又为什么这么坐？

前排还是后排

在现代汽车文化的发源地欧美，这个问题并不存在争议。

与热爱副驾驶座的中国乘客相反，在国际通行的乘车礼仪规则中，最重要的座位普遍被规定为后排右座。

▍坐在总统座驾右后座的奥巴马和左后座的副总统拜登

在外交场合下，将来访的外国首脑安排在后排右座，成为各国外事部门都注意遵循的礼宾细节。

▍1944 年访问加拿大的丘吉尔与加拿大总理麦肯齐·金

▍1959 年在美国戴维营与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会晤的赫鲁晓夫

当然在现代社会，左侧或右侧的差别并不特别要紧。为了方便上下车和保卫人身安全，各国首脑的专座通常设置为与该国车辆行驶方向同侧，并非严格遵照「以右为尊」。

▍座驾上的新加坡总理李显龙。作为英国前殖民地的新加坡，车辆沿左侧行驶，李显龙的专座也随之安排在后排左侧。

不过无论是左侧还是右侧，轿车上最重要的人物始终要安排在后排。这种习惯从汽车诞生之初，便一直延续至今。

▍两位死在汽车后座上的国家领导人

由于后排坐贵宾的观念根深蒂固，在澳大利亚、爱尔兰等国家，若独自搭乘出租车时径自坐在后排，甚至可能会被司机视为「托大」「摆谱」，遭到绕路待遇。

西方乘车规则，为何会以后座，尤其是后排右座为首席？

一种较流行的观点认为，这主要是出于安全考虑。

据一份在国内广泛流传的「美国交通管理部门的调查报告」显示，如果将轿车驾驶员座位的危险系数设定为 100%作为参照对比标准，则副驾驶座危险系数高达 101%，后排座位的危险系数则在 70%乃至 60%左右。

不过，这一结论看似符合常识，却并未反映安全带等汽车安全设施对座位上乘客的影响。

事实上，由于对致死率高的前排座椅更为重视，汽车生产厂家不断提升前排座椅的安全性能，使得在使用车上全部安全设施的前提下，前排座椅乘客在事故中的死亡率，已经降低到接近乃至低于后排座椅乘客的水平。

华盛顿大学 2006 年针对汽车安全的一项专项研究显示，尽管在没有佩戴安全带、安装安全气囊等安全设施的前提下，后座事故死亡率要显著低于前座，但在加装安全气囊和佩戴安全带后，后座的非少儿乘客死亡率和前座相差无几，30 岁以上乘客的死亡率还要略微高出。

另一张图表表明：无论前座还是后座，佩戴安全带的乘客，其死亡率都要大大低于没有佩戴安全带的乘客。

也就是说，汽车座位安全与否，不是取决于座位的位置，而是取决于座位上的乘客是否使用了足够的安全设施，特别是戴上安全带。

因此，安全因素并非决定乘车规则的主要原因。它的源头，还得从汽车出现前的马车时代说起。

绅士们的马车礼仪

在汽车诞生之前的十八到十九世纪，欧洲上流社会出行，普遍乘坐设置双排座位的敞篷四轮马车（barouche 或 landau）和厢式四轮马车（coach）。

安排座次的需求，由此应运而生。

▍19 世纪图画里的一驾敞篷四轮马车

在法国大革命之前，欧洲的大多数国家普遍沿道路左侧驾驶马车。当马车沿左侧行驶时，面向前方的后排右侧，视野最为开阔，同时远离了街边的泥泞。

因而，后排右侧被视作最佳位置，其次则是后排左侧，最后才是与之相对的，面向后方的前排座位。

遵循这一排序，乘坐马车时的座次礼仪也随之形成：右后座优先提供给乘客中地位最高、年岁最长的人乘坐，其次则坐在左后座，地位更低的乘客乃至随从人员则坐在前排。

▍1897 年摄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照片，作为一家之主的中年男子坐在马车后排右座

而在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社会的礼仪风尚特别强调：女士乘坐马车时，应当坐在最佳位置，也就是居于后排座位右侧。

同时，为了方便穿着宽大裙装的女士登车，同乘男士也应给予必要的帮助，除非关系亲密，乘坐时也应坐在对面，以示尊重。

▍一本 19 世纪礼仪手册对女士乘坐马车提供的指导

时至今日，论及乘坐马车时遵守座位礼仪的范例，知名度最高的莫过于英国王室。在各类典礼中，英国王室都严格按照权位、宾客、女性、年长为尊的原则，安排马车座位的乘坐座次。

▍出游中的威廉王子夫妇与哈里王子：凯特王妃坐在威廉王子右侧而被挡住；更年轻的哈里王子则坐在马车前排

▍菲利普亲王与西班牙王后莱迪西亚：作为随西班牙国王来访的宾客和女性，西班牙王后被安排在年长得多的女王王夫菲利普亲王右侧

而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由于身兼国家元首、女性等多重身份，几乎一直固定坐在马车后排右座，以致于使人们产生「以右后座为尊的座次礼仪源自女王（国王）」的误解。

▍始终坐在马车右后座的女王与来访的世界各国最高领导人

进入汽车时代，人们乘坐马车时形成的惯例也为汽车所沿用，从而形成今天世界通行的以后排、尤其后排右座为尊的乘车礼仪。

▍在轿车上仍旧坐老位子上的女王

社会主义特色乘车法

不过在社会主义国家，人们对车内座次的安排，并不墨守西方那一套。

社会主义国家的首长专车，大多仿自美国早期豪华轿车款式，前后两排都安装贯通式沙发座椅。

▍左侧为苏联生产的吉斯牌轿车，该车仿自美国 1940 年生产的帕卡德 180 高级轿车（右图），专供苏联最高级别领导人乘坐

▍老式红旗轿车的前后排座椅设置

在通常情况下，首长固定占据整个后排座位，并无明显的左右之分；而前排则供司机和警卫员乘坐。如果需要其他陪同人员，则坐在前后排座椅之间的折叠椅上。

▍一位北京老交警对 1961 年周恩来所乘专车遭遇的一次交通事故的回忆，引自《走过沧桑岁月——北京市公安局离退休民警「从警一事」征文选》

在接待来访贵宾时，与遵循国际通行礼仪的苏联和东欧国家不一样的是，中方习惯将来访的贵宾安排在后排左侧甚至中央位置，以示「虚左以待」或「众星拱月」的地主之谊。

▍周恩来与来北京访问的金日成

▍站在中间位置的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

不过，最具中国特色的现象，则是各级领导干部在乘车时，普遍喜欢坐在副驾驶座。

这种现象的直接原因，是国内轿车的长期稀缺。

改革开放之前，国内严重缺乏用于公务的轿车。三十年里，供中央领导使用的红旗仅生产了 1500 多辆，供省部级以下领导使用的「上海」牌轿车也仅生产了不到 8 万辆，完全无法满足各级领导干部的公务需求。

▍「上海」牌轿车

由于轿车产量稀少，无车可用的中层、基层领导干部，只得乘坐原本为军队使用的北京 212 吉普。七十年代中后期，该车型被定为县团级干部配车，得到大量生产。

▍北京 212 吉普——即俗称的「北京吉普」——到 1988 年已经累计生产了 50 万辆

作为一种军用越野车辆，吉普车在诞生之时，其副驾驶座就是留给军官进行野战指挥、发号施令的。因而，乘坐吉普的各级领导干部们，也形成了以副驾驶座为尊的观念。

▍坐在吉普车副驾驶座打猎的勃列日涅夫

直到改革开放后的 1990 年代，公务用车仍供不应求。

除伏尔加、皇冠等少数几款进口车外，国内公务用车只有桑塔纳，标致，切诺基这几款国内最早生产的合资车型可供选择，远不能满足庞大的机关单位公车需求。

▍引自 1993 年出版的《中国汽车市场》，第 88 页

▍八十年代在国内较为流行的苏联产 GAZ-24「伏尔加」轿车

由于公车数量长期跟不上需要，机关干部们在公务出行时往往只能选择多人合乘。

在这种情况下，轿车中不用与其他人分享座位，空间较大且视野良好的副驾驶座，自然是领导以及受官场风气影响的私营业主乘车时的首选。

直到九十年代末，政府通过大量采购，使奥迪系合资轿车成为全国各企事业单位公务轿车的标准配置；与此同时，最早被称作「子弹头」的 MPV 商务车也进入了国人的视野。

如今，外形低调、内部奢华的丰田考斯特中巴，已成为高级领导考察走访时的常见用车。

▍左：绰号「子弹头」的丰田 Previa，是进入中国市场最早的 MPV 商务车之一；右：其貌不扬、内部可进行高级改装的丰田考斯特（Coaster）中巴

国内公务与商务用车数量、种类的大幅增加，使得国际通行的座次礼仪在中国得到普及。为各类公务商务用车安排座次的问题提供指导，也成为各种公务、商务礼仪工具书的必备章节。

▍有意思的是，市面通行的各类公务、商务礼仪工具书，对小轿车、商务车座次安排的描述大体一致，唯独对中巴车的座次安排说法不一

不过，无论人们怎样为乘车座次费尽心思，归根到底，还是希望礼仪得体，宾主尽欢，使各方都能获得最佳的乘坐体验。

与其为「副驾驶」之位而争执不已，或许，只有在座驾上享受到唯我独尊、堪比宗教领袖的待遇，才能真正满足新时代中国人，对于「乘车」这件事儿的心理需求。

▍与国产豪华轿车的「龙椅」（下图）相比，连天主教教宗在奔驰座驾里的专座（上图）也显得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