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吉的市场里，处处是强烈文化冲击

趁着机票超便宜，去了一趟延吉，平常票价的一半不到；八年前我来过一次，现在延吉变得相当絢丽热闹

当年我对延吉的最初印象，来自于河正宇的《黄海》：满街出租车、偷渡到韩国打黑工、对朝鲜族的同情与不待见.....延吉不仅保有自己的朝鲜族传统文化，受韩国流行文化影响也比国内任何城市都深。我住的酒店窗外，对面楼是舞蹈教室，一半在练传统朝鲜族舞蹈，一半在练韩国女团舞。

这两年网上关于延吉的讯息相当多，大多是延吉美食；加之与朝汉并排的霓虹招牌，风景特殊，在营销号推波助澜之下，大有网红城市发展趋势；我在延吉住了快一周，本來只想著每天到处吃吃逛逛，坐着公交到随便在某个地名奇特的站点下；但我逛了一些市场，那竟然是个比做延吉吃喝更有意思的事。

一天早上五点，我去了水上市场，天还没有全亮，人已经不少，市场里的炊烟香气陣陣飘出。

水上市场这两年在短视屏里经常出现，颇有一种异域风情，也算是个小网红早市了；市场里到处可见欢迎全国各地游客的标语。

水上市场的动线依序是卖肉、卖菜、卖熟食；全国各地游客清晨来到这，看到”水上市场欢迎”招牌后，兴冲冲的第一幕，就是最具朝鲜族民族特色的........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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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们一点缓冲时间，下两张是狗肉，可能稍引起人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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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排的狗肉四脚朝天；那仿佛就像本地人恶作剧：你们不是挺想看民族风情吗？就给你看得够！想必绝大多数游客在这里就被吓得清醒了，一次强烈的文化冲击！

肉类区，各种牛头猪头狗头面带微笑地被摆在那里，你的惊悚，是他们的生活；眼见一位大叔牵着一头摇着尾巴的泰迪来买狗肉，肉贩举起大菜刀现剁，泰迪很很兴奋，那画面可真够诡异滴

在吉林的市场，见到各种山蔘也是相当正常的，不少人从河的对岸，踩着那小石阶，一格格地跳到此岸；也有老人手拎着两袋菜，慢慢一步步地过河；外地游客可能第一个疑惑是，以为水上市场是像泰国那样建在水上；但其实是在烟集河边，如果是汛期，水上市场可能还会被关闭。

每天清晨五点开市的水上市场，天气逐渐寒冷后，市场里各个大锅前水气缭绕，一种温暖的市井气息。

你到水上市场，才知道你对”泡菜”的认识有多狭窄，在这里，你可以见到几十种不同种类的朝鲜族泡菜。

有几个卖打糕的铺子，基本是男人拿鎚子不断击打，女人一片片把打好的糕割下来仍到豆面粉里翻拌。

还有各种民族特色酱菜咸菜小菜；一般在韩国料理餐厅里，小菜是无限供应的；这让我想到以前有韩国游客来中国，进到小吃店，见到中国的小菜那么丰富就狂吃，结果引起不少次消费纠纷。

制作各种酱也是朝鲜族的绝活；据说他们有种说法，心地好的人做出来的酱好吃，心地不好的人做出来的酱就不好吃。

这摊位好几个锅，卖的是各种酱汤，阿姨熟练地用朝汉两种语言无缝切换做生意。

他的摊子可以内食，我要了一份牛肉酱汤饭当作早餐，原来真的就是一碗牛肉酱汤，一碗饭；他的另一锅是狗肉酱汤，其实我心里是有压力的，很怕她搞混了。

成排的摊位，后一排是饮食店；本地人似乎清早起来逛市场，买了些肉菜，进去店里吃了些早餐，然后心满意足摸摸肚子回家。呀！生活。

在这里，所谓的”南方面点”，馄饨、烧卖、蒸饺....非朝鲜族的面点都属于南方面点。

这栋室内建筑只是水上市场的一部分，其实它一直绵延到室外，沿着河边好长好长，除了卖菜，后半部也卖了日用杂货衣物等。

走累了，也有按摩服务，是贴心温暖的室内享受，按摩师傅用朝汉双语为您服务。

除了各种参，十月，也是松茸，榛子和松子的好季节。

逛传统菜场，你可以了解当地饮食，体验本地人的生活，本地人与人之间如何互动；原来还有人是这样生活的！很容易对理所当然的生活开始产生反思，也许你不再那么本位；挤在市场的人堆中，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

延吉看不到共享单车，但出租车数量多得惊人，据说是全国租车数量最多的城市；都快10年了，还是没涨价，到哪里似乎都是起步价五元；网约车在这座城市基本没什么生存空间。

过两天我去了兴安大集，总算有坐车超过十分钟的时候了；我就问师傅啦，你知以前有部讲延吉出租车师傅的韩国电影吗？他想也没想“你说《黄海》嘛，延吉开车的谁没看过”，又不等我开口，师傅又说”以前生活苦，男人开出租车，凑钱让老婆去韩国打工，一去不回多的勒，谁知道是跟人跑了还死了；男人又跑去韩国找人，找一找也不回来了，留一个孩子在国内也不知咋办。”

兴安大集是每逢尾数3.6.9的日子，附近的农民菜贩，小商小贩江湖术士都聚集这了；这片空旷荒地忽然间全部都是人，热闹非凡。

如果说水上市场越来越向网红靠拢，在抖音上的内容越来越多；那么，绝对野蛮的兴安大集，你可以在快手上找到许多奇奇怪怪的寻宝视频。

天气虽晴朗，风还是很大，只有三度左右，远远望去仍然黑压压的人群，还不断有大车像破冰般从人堆中穿过。

商贩们各自拿着自己的货来到集场，地铺一展，货一洒就开始叫卖了；此起彼落的叫卖声，自信自己货物最好不甘示弱，

这是其中一个卖活禽的场所，鸡鸭鹅鸽兔，还有关在笼子里挤在一起取暖的小狗小猫；我对小狗说：你们可要努力卖萌把自己卖给好人家呀！不然以后可是会变成狗肉喔！

人人都知道这些活禽的最终命运，可是后面那个血红大大的”杀”还是让人触目惊心，这样荒地上的屠宰场，不愧是延边战神绵老板初登场的地方。

整个大集分为好几个区域，从入口走到最底边至少也要一千多米了；最末里是卖旧货，破铜烂铁的玩意。

我认为正是这卖破铜烂铁的区域，最能区别出这里与国内其他集市不同的地方，它摆放了非常多非常具有延边特色的玩意。

你能见到许多上面印着”和龙”、”图门”、”龙井”等朝鲜族自治区县市，不知那里拆下来的铁铸锅炉部件。

可爱猫咪的塘瓷盆，一看就想要；有些东西错过了，一辈子就错过了

这个地方卖的各种旧五金，更象是被肢解拆开来卖的部件，总觉得随手拿起一件都能当作凶器来用，想必绵老板就是在这耳濡目染中长大的。

经常看一些收旧货的短视頻，许多外地人都专门跑到延边去收这种大铁锅；铁锅、铁炉、铁烤盘；在耀眼的阳光下，黑金黑金地。

在这朝语汉语交杂的边境城市市集，卖的旧书也是各种语言都有，我随便翻了几本书来看，竟然某本书首页用汉字印着韩国某大学的字样，不知道它是怎么一路飘扬过海流落到这个市集上来的。

旧货旁边卖的是旧衣，一堆堆乱矲在那，挑起来也是一点都不客气，甩到旁边土上摊主也不以为意，丢回去继续卖。在这明媚风大的日子，偶尔卷起黄沙滚石，一整个旧货旧衣区，充满了浓浓的废土感。

这位卖杀虫药的贩子口气好大，有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气魄。

有点良心的蟑螂都该引疚自杀

但我恍然大悟，不只是卖药师傅，或是蟑螂，这个地球上的生命，谁又逃得过一死呢？忽然上升到了哲学高度，直到被后面的三轮车大吼”让一让！”

你看起来好像是随意的破铜烂铁，其实这些部件，不是凭空摆在这里，一定对这座城市某些人有特别的功能与存在意义。这座市集给我一种浓浓硬汉的气质。

我每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就喜欢逛当地的市场，仅仅是一个角落，一件商品，都能勾勒出这里人们生活的样貌；’传统市集就是这座城市的一面镜子，逛市场就像在这座城市漫无目地的旅行。

不仅仅是冰冷的银货两讫，经常还是信息交换情感交流的地方；你能偷偷问菜贩，那一间肉贩新鲜；问肉贩哪间卖菜的会送更多葱蒜；跟着来挑货的餐厅主厨背后买菜；似乎随口问一句”菜从哪里来的？”小贩都能告诉你好多故事。

相较于超市的”拿货”，传统市集不仅仅是”逛”，也是一种与商贩斗智斗勇，互相抬杠，博交情的过程，市场是一座城市里源源不绝的鲜活生命力，那是一座城市的脉动；又土又柔软。

在大集里还会看到一些来自遥远地方的货物，摊主明显也操着遥远的南方口音，不知为何他们会来到这里，又是一段生命的故事。

卖柑橘的小贩站在车上，大声叫喊”好吃，我的最好吃！便宜，全场最便宜！”老人围观过来抢着放进袋里过秤；等他反应过来”咦？他刚才给我吃了两个就走了？”

东北经济不行了！内卷化严重，肉贩都被迫要学会唱歌叫卖(?)

竟然有种惊悚萌

有时候你看到客人与老板来一句回一句你来我往，尤其像延边朝语，听起来特别凶悍的样子，你以为他们好像快要吵起来了，其实那都是菜场里装熟的一种方式，交易就这吵架中完成了。

生气勃勃的各式蔬菜水果，正是堆在阳光下，那鲜艳的颜色充满了精神，饱满噗噗，在寒风中给足了你温暖，仿佛每一颗都在大声喊”快来吃我，快来吃我”

逛传统菜场需要用到你的五官；看见各种果菜鱼肉的色彩配置；听到各种叫卖、讨价还价、吵架的声音、闻到各种蔬菜的土味、肉类的腥味、熟食的香味；与小贩博感情聊各种食材的作法与故事；尝各种食材佐料最原始的滋味，重新训练你的味觉。

在传统市场里你的五官被生命力所感染，会极度放大，那五感构成了一座城市的集体回忆。

每个地方都是独特的；许多营销号给延吉冠了一个”北方成都”、”小韩国”的称号；越想越觉得别扭，边境城市本来就有自己一套独特饮食文化，用自己有限视野的本位，解释别人的日常生活；为了营销，忽略它的文化多样性将之简化，不仅狭隘，还曝露自己的肤浅无知。

来源：廖信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