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岁失业死宅的灵活就业记事

这个帖子主要是用来做个记录，也算是一个分享吧。

我的失业是从 5 月 21 日开始的。主要的原因是公司没有钱了，只能解散项目组。结果就是公司欠着我两个月的工资和社保，给了我一张会把钱补给我的承诺书，就让我滚蛋了。欠薪这边在做仲裁流程，暂且不提。
我今年已经 37 岁了，工作是游戏开发的程序员，就是那种被鄙视的手游开发。在行业里干了接近十年了，没进过大公司，总是在小公司，在漫无止境的加班出产品 -> 产品测试 -> 指标不行接着修改 -> 项目解散的循环中度过一周又一周的 996。
如果不是遇到这次被失业，我至少还会再坚持个一年半载，等待手上的项目上线再去碰碰运气。然而既然老天要这样提前结束我的预期，我就不得不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制作人希望我跟着他再找一家公司把项目做完。我们有代码，功能也做了这么多了，换个皮又是个好游戏。只要吸取这一次的经验教训，我们肯定能成，他说。
如果不接受他的邀约，还有其他朋友的邀请，待遇相差不大，还是继续硬刚 996 做游戏上线。

梳理一下家里的经济状况。
老婆现在也没工作，在家里全职带娃娃。

娃娃刚一岁，还在学走路，很可爱，一见到我就用她的小手扯掉我的眼镜哈哈大笑。与此同时，她正在展示她疯狂的吞金能力。
房贷每个月大约 6500。日常支出统计了一下，平均应该在四千到五千。也就是说一个月支出大约是在 11000。
双方父母倒是都有退休金，身体暂时也还没有太大的毛病，也就是高血压，慢性胃炎之类的常见慢性病。
存款的话还是有一些，但如果没收入的话会消失得很快。如果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就目前的经济状况而言，家里没有太多抗风险的能力。

于情于理都应该继续上班，而且越早越好。多晚一天，就多损失一天的钱。
但我这里有这样一个情况。从 4 月底开始确定公司没戏了以后，我就在淘宝上开了一家店，接 unity 的外包和远程指导教学。一开始也只是想赚点外快，但实际上效果还可以，那时候已经有几千块钱入账。
于是我有了另外一个选择，就是接着做自己的活儿。

两个选择，继续上班，拿稳定的收入尽心尽力的 996。或者，参与到市场经济的浪潮之中，承担起一切风险，盈亏与生死自负？

“制作人还是挺仗义的，而且我觉得他这次有可能能行呢？”
“你既然动了想要自己搞的念头，你就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帮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遭遇到困难，再次不成，你会不会后悔，要是当初自己搞就好了？你搞一年，不成，再回去上班也不迟。”
当我和老婆商量的时候，她这样和我说。

我觉得真 tm 的有道理。
于是我就成为了灵活就业大军的一员。

我主要是做项目外包，远程指导远程调试疑难问题，也代做作业和毕设。后面这个以前我是不想做的，但生活不易，还是得接。
虽然时间不长，但过程中有一些真人真事还是挺有感触的，也顺便在帖子里做个记录吧。

第一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个妹子，在海外留学，今年是本科毕业。这里就用她 QQ 的抬头简写，叫她小 w 吧。我的客户大部分是网络客户，想必我也没法泄露他们的个人信息，不过还是对他们的网名进行一下处理吧。
小 w 一开始找我的时候，说她们一共有 4 个人，要求进行 unity 的入门教学和毕设的指导。我一听就来精神了，4 个，可以一起上课，一次挣几份钱。爽，接！
结果临到第一节课上课前，她告诉我其他几个人的还早，她自己的最急，必须先上。
…… 好吧，反正其他大部分也是单独辅导，那行吧。
我问了下小 w 的 unity 基础。回答我是零。我有点震惊，你们要用这个来完成毕设，你告诉我你完全不会要从零开始？
于是小 w 就说了，她学的专业是数字媒体（还是数字艺术？记不太清了）。在她们学校，像她这样的国内留学生一共有 4 个。她们的老师并不是游戏行业的，也不用游戏引擎，但要求她们交上一份 unity 的毕设，一份 AR 作品。
完全不能理解。但靠个人技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是会的，于是我就开始为她进行辅导。
我没想到，这会是一个噩梦的开始。

接上。
先做一些统一回复。
首先，接散活某种意义上确实就不如 996，不稳定，活的单价也不如上班高。可这样做能为我带来自由的时间，我什么时候想做，什么时候不想做都我自己说了算（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不过嘛……）。
另外，接毕设这个事情，大家说得都没错，性价比是很低的，要求又多钱又少。
但是，刚开始做的时候没什么单子，只要给钱就做呀，没有办法，没什么太多选择。有高价单谁要做毕设呀是吧。
总是挑挑拣拣的，万一这个单子错过了后面没单子了怎么办，全家喝西北风吗？出于这个考虑，我接了很多性价比很低的单子，不仅限于毕业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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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个小 w，我在辅导开始之前是问好了，她的毕设就是就是 AR 扫描实物以后出来展示动画。听起来多简单是吧，高通那个 AR 开发套件 vuforia 的 demo 就能做这个。所以，尽管她说了她不会 unity，而且没有任何编程基础，我还是揽下了这个活儿。
补充一下，AR 我以前也没做过，要接这个活的情况下自己做了个 demo，确定没问题以后才接的。
一开始预计课时是 8 课时，2 节 unity 基础，2 节脚本编写基础。2 节 ARdemo 和 api 讲解，2 节项目结构和细节指导。
我的一个课时是讲整整 1 个小时，中间基本不间断。有问题课后总结，第二堂答疑。
如果按正常的上课来说，这点课时肯定是不够的，但从她的需求来说，所有东西都讲得很浅，只涉及到她需要的部分的话，勉勉强强是可以讲完的。
【关于课时收费这个算是个商业秘密，恕我这里就不透露了，总之我觉得还是比较合理的，甚至算是比较低的，和我上班的单价差距不大。】
小 w 答应了我安排的计划。前面 4 节课进行得还算比较顺利，入门级课程我也讲过很多次了，比网上的视频教程更抓重点。
前四堂课很普通的就讲完了，没发生什么意外。小 w 并没有提出太多问题，这也在意料之中，我讲得已经很浅显，如果再有很多听不懂的地方反而会比较奇怪。
问题出在第五堂课的一开始。
前面四节课只是奠定基础，第五节课开始要直接切合到她的毕业设计实际需求。第五节课，我把我的 demo 给她讲了一遍，然后快结束的时候，我说：“你的毕设大体来说和这个类似，我们只要在这个东西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了。”
“老师你做的 demo 很好。但是我的 mate40 要怎么安装呢？”
“什么怎么安装？直接安装不就好了吗？”
“怎么直接安装？”
“？？？”
我一时没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在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我问：“你平时是怎么安装应用的呀？”
“通过应用商店呀。”
“那你安装过下载的 apk 吗？”
“没有”。
……
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了，我的这次指导恐怕会相当漫长。
经过一番折腾，小 w 终于安装上了我做的 apk。在一番激动以后，小 w 对我说：“这个 android 打包之外，能教我 ios 怎么打包吗？”
“ios？等下，你们要求 ios 的吗？这种演示性质的东西不是安卓打个 apk 就可以吗？”
“我们老师要求的呀。要求 android 和 ios 的可安装包，要给别人下载安装的。”
“下载安装？？？？？？”
如果只是安卓的 apk，只需要 unity 里打个包就可以了。
可 ios 要让其他人也能安装的话……
方案有几种，第一种是正式上线 appstore，第二种是上架 appstore 的 testflight 测试版，第三种是使用企业证书打包。
但首先我有一个问题我觉得我必须问一下。
“对了，你那里有没有 mac 啊？苹果的笔记本，或者 macmini 也行。”
“没有。我之前准备买一个，还没有买。”
“那，你用过苹果的电脑吗？”
“没有。”
又是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
【还是解释一下，ios 打包必须苹果电脑，或者普通电脑安装黑苹果系统】
到这里，其实我正确的做法应该已经是及时止损，退钱保平安了。但是我确实不想打白工，所以接下来，更多的痛苦将开始笼罩我。

更新前看了下大家的留言，嗯，留言比较多就不一一回复了，你们想要知道的细节在接下来的发展中全部都会有解答。有句话怎么说的，很多时候现实比虚构更荒诞，因为虚构作品需要讲逻辑，而现实不需要。小 w 的这件事进一步印证了这个道理。这里面的一系列情节，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肯定觉得这 tm 的怎么可能。
好了，继续。
IOS 打包这个东西实在是太不合理了，我再三询问这个要求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老师是否提供了一些相应资源，她告诉我没有，并且说她的老师其实也不太懂。
对于一个完全没有开发经验的人，ios 打包上架这件事实在是太难了，光是教她这个，一个星期可能都搞不定。她说她做的所有东西在答辩时都要解释说明，由我直接做了给她也不可能。
所以我采取的措施是让她去找她的导师沟通，不要搞什么 ios 的安装了。后来她的导师算是同意了她不做 ios 的打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在沟通这件事的同时，一个新的坑展现在我面前。

因为一开始和我说的是扫描一个实物模型，在我的印象中实物模型的大小应该在几十厘米这个范围内。根据高通的 AR，也就是 vuforia 的制作要求，把物体放在一张 A4 的特征纸上，就可以实现对 3d 实体的追踪和识别了。
我的 demo 也是这种大小的物体。
“这样可能不行啊，因为我要识别的是一个 5 米高的秋千。” 小 w 如是说。
“5 米高的秋千？嗯…… 多高？”
我以为小 w 打错字了。
“5 米。” 小 w 又打了一遍。
“不是 5 厘米或者 50 厘米？”
“5 米！我打了三遍了！”
到此我如梦初醒，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那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没把所有的需求搞清楚，而是按我自己的惯性思维断定了需求的面貌。
大意了。明明在上班的时候为了不重做我都会问得很细致的。
于是我就赶紧朝小 w 确认完整的需求。
在我的仔细追问下，小 w 终于把她的需求列完了。
听完以后，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小 w 说。
“你这个毕设题目真是太麻烦了，要不咱就认栽，之前讲的课咱也当白讲了，钱退你，你另外找人来搞定这个问题？”
小 w 不干。
“要不咱们找你老师换个题目？”
小 w 说自己已经做了很多前置工作，换不了。
“我真的搞不定。你这个实在是太扯了好吧。我想知道，你当时确定这个题目的时候，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答应做这么个玩意儿的啊？”

小 w 的毕业设计题目大约是这个样子的：
制作一个 5 米高的秋千实物，同时制作对应的 app，要包含 android 和 ios 的包供人扫描二维码下载，这个 app 打开后扫描秋千实物，可以显示出 10 段各不相同的模型动画，点击手机屏幕中的秋千进行动画的切换。同时，这个秋千要放在社区让人玩，并且让他们玩了以后，对他们进行采访，录制视频。

我问小 w：“其他几个人的毕业设计也这么夸张的吗？”
“没，就我这个这样。哦她们和我不是一个老师。”
“槽，你们老师是不是种族歧视啊？”
“哎 应该也不是。他应该只是不懂。因为我们这个专业好像要撤了，没有正经老师，他是教平面设计的，被叫过来带我。他不懂 unity，也不懂 c4d。你都不知道他评判的标准是什么。上次的作业他看的时候都说还不错，结果给了我 40 分，没及格。”
“在我看来这就是种族歧视，举报他！让学校换人丫！”
我企图曲线救国。
“不行呀，我过了这个就毕业了，就可以去读研了，都有学校要我了，只要不挂就行。”
小 w 不愿意搞小动作。
“问题是你这个可能完成吗？首先我我问你你的秋千怎么解决？”
“秋千我已经准备好钢管了，工厂来做的话要收 4 万，我找师傅来焊接只要 8000。然后小区物业我也联系了，他们愿意让我放一个星期，2000 块。”
这你特么还真准备做啊？我对小 w 居然产生了一丝敬意。但我还是觉得那个老师绝对是成心的，是我肯定怼上去了。
这里解释一下，小 w 虽然是留学生，但疫情原因已经回国了，等于她这个事情是在国内做。
尽管我是真的不愿意继续踩这坑，但小 w 这事儿感觉撤了也不好，所以就还是接着做。
大的实体物件要被识别出来非常困难，只能采取三维重建，就是使用 3d 扫描仪，深度相机，或者 360 照片合成的方式建模。而且这个 5 米大的东西，要精确进行重建是没法用普通手机做的。
那么，要么用高精度 3d 扫描仪，要么用无人机环绕拍照。
“我和你说这几种我也没用过，建完还是可能识别不了，你要试吗？”
小 w 挺犹豫的，但最后还是决定一试。最终选的是无人机方案，小 w 去租无人机来拍。
租无人机和购买三维重建软件授权，小 w 再一次大出血。
据说小 w 家里并不是很有钱，为了读书已经付出了很多钱。我真想问她你出国学这些有意义吗，临到头没出口。说白了，关我 P 事，人各有命，也没准人真就成了呢。
小 w 叫来师傅真的把秋千焊起来了。接着就是租无人机拍照的日子。
这天我出门了没看 QQ，回来刚上 Q 就看到小 w 一个大哭的表情。
“怎么了？”
“炸机了。”
…… 小 w，你前世是倒霉死的吗？

这次更新就把小 w 这边的事情做个结。
无人机那边似乎是摔坏了摄像头，还好其他东西没啥大问题，小 w 反正是赔钱了事。第一次租无人机的时候，照片拍摄角度有缺失，本来按我的意思是缺了就缺了，不至于因为缺了就识别不出来。但小 w 还是又租了一次无人机，把照片给拍完了。
“照片好了，建模也好了。采访我也做好了！” 接下来的一次联系中，小 w 这样和我说。
"采访也做好了？还真有人来玩啊？请的朋友？"
“不。是社区里的居民。还有个小朋友，玩得可开心了。还问我以后还能接着玩吗？" 小 w 挺自豪的。
我感觉我的脑子里的血都要沸腾了。
让小朋友玩了？你 tm 知道万一小朋友出事了你赔上整个人生可能都赔不起吗？
这小 w 要是我认识的晚辈，我真的喷到她见到我就想跑。但毕竟小 w 于我而言只是个客户，所以我想了想，也只是提醒了她一下千千万万要注意安全，然后就是绝对不能再让小朋友玩了。
这事后来我想了想，小 w 会这样做，而我对这事非常反感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小 w 还保有一份童心，而我是个肮脏的大人吧。
不过毕竟小朋友安好，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识别最后其实还是出了问题的。虽说也不是不能识别出来，但是识别率反正是相当感人。这个实在没法现场指导，也就凑合用了。
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让小 w 完成毕设了。
根据和小 w 之间的交流，我彻底看清小 w 不可能有能力完成这个毕设的 app 部分，于是为了达成最终目标，我选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我全程直接做，然后腾讯会议边做边讲。我也不管小 w 听不听得懂了，反正她们老师也听不懂，小 w 随便一点专业名词就能把她们老师轰杀至渣吧。
我做着这样的打算开始接过小 w 的资源开搞。
结果小 w 又问了我一句：“octane 的材质怎么导入 unity 啊？”
“octane？”
“是啊，我所有的模型材质都是用 octane 做的，效果一级棒。为此我还买了正版，花了好多钱呢。”
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这里解释一下。octane 是一个高质量的跨软件渲染器，这个东西整体来说是用来做真实性渲染的。小 w 买的是 c4d 版本。
然而小 w，你选择用这个东西之前，不能先去它们家官网看下说明吗？

OctaneRender requires the latest CUDA® 10 drivers and a CUDA-enabled NVIDIA® video card with support for compute capability 3.0 or higher. It also requires a minimum of 8 GB RAM, and we recommend 16 GB or more. GPUs from the GeForce® line are usually clocked higher and render faster than the more expensive Quadro® and Tesla GPUs.

光是看这段硬件需求（对 pc 上的要求都要求至少 8G 显存），就应该知道手机上不可能跑得起来吧？都别说软件适配的问题了。真的是做之前各种想当然啊。
这个东西最后我让她搞默认材质弄出来算了，别搞什么花花肠子了。
接下来的问题还有导出来的模型巨量顶点等等等等问题，不过学生做成这样也就忍了。不忍也没办法，都上贼船了对吧。总之在我远远超额工作的情况之下，还是把她要的 app 给做完了。
小 w 在我这边所求的指导费用还是有几千，但实际上我付出的时间是远远超出预期，于我而言还是很不划算的。（总开发时间超过 40 个小时，不算给她答疑和讲解）。
最终小 w 通过了她要的答辩，这事情算是完满解决了。
小 w 非常感激，说暑假还希望在我这里学 unity，希望以后作为一条谋生途径。
“嗯，好啊。” 我说。
但是我特么是绝对不会再教你的了，小 w。虽然我还是挺敬佩你的精神，但是你实在是太倒霉了，我怕霉运会顺着网线传染，真的。

以上只是开个玩笑，整件事情来说，小 w 自己的问题肯定比学校和老师少。她这边学校和老师的草台程度这个简直是天坑中的天坑，不过小 w 这个人吧，也真是够实诚的，至少如果换了我，肯定不会去搞什么 5 米多的秋千。我肯定会把这事给闹大，让学校派来的这个天坑老师没法收场。
哦对了，事后总结一下小 w 的毕设成本。
8000 焊接秋千，2000 摆放费用，无人机租用加赔偿（3000 以上，具体多少没问）， 正版 autodesk recap（几百）， 正版 octane（几千，没用上），我这里的辅导费用（几千）。
算起来向我支付的费用应该是她所有费用里面最划算了的吧。

小 w 的事就到此告一段落。
完成她的这个项目的同时，我在谈另外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没有小 w 这个这么曲折，不过还是可以记录一下。

来源：S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