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改造家的最差设计出现了

@EricTsui：#梦想改造家的最差设计出现了# 20人空巢之家，节目组已经发了承担一半费用，并将要整改的声明，这期的设计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让网友们如此群情激奋？我今天看了3-4遍节目，从一个设计师的角度来聊聊。（深度长文，但仅代表我个人观点，并分享一些行业信息）

1、先说说几方的态度，现在唯一不太明朗的是业主老爷子这家人的真实感受，但是从节目上来看，老爷子明显想要的是有豪华感觉的现代化生活的洋房别墅，设计师给的是他认为的乡村质朴现代住宅，这个红砖建筑脱离实用性从建筑的审美来看，是个不错的建筑，只是放错了地方用错了功能，比如，如果把这个房子搬到宋庄去给艺术家当工作室呢？
那么，其他几方的态度非常明确了，梦改节目组最新声明已出，建筑圈设计圈基本没有声音，围观群众们义愤填膺，要求给老爷子一家人退钱。

2、再说说钱，132万贵不贵？
绝大部分人质疑的是花了132万竟然造了这么个“毛坯房”？！问有多少水分！实际上呢，对业主方来说，能上梦改就等于是拿几十万到几百万的大红包，一般来说，节目最后的花费不包含设计师的设计费（能上梦改的设计费都顶级贵，室内基本2-3K/㎡），不包含各种赞助商的产品赞助（有的节目上能报品牌名字，还有大把不能的），以上2项目加起来往往就是大几十万起步了，而且还有很多其他费用，比如施工队往往报价也是收成本价，增项就自己承担了，比如设计师为了最后的效果会自己掏钱来补贴，比如业主全程不用参与，等于节目组给业主做全程监造，比如所有供应商都随叫随到，上最好的团队来配合，随便折腾没有怨言……在花钱的这个事情上，一般人可能需要用梦改几倍的花费才能做出梦改一样的作品。
所以，能被选中的业主，的确可以并需要全盘接受设计师的想法，甲方乙方的那种关系不是那么的明确，业主知道能上节目的设计师水平都有保障，设计师是设计费一分钱没收，结合梦改这个品牌，三方的第一目的都是为了输出设计作品，梦想改造家节目的确在传播设计作品的同时，对大众进行了审美教育和设计重要性的普及。

3、大家为什么对这个设计作品如此不满？这个不满的表达可以说是铺天盖地且几乎没有反对声音的，答案只有2个字：傲慢。农民大爷要欧式现代洋房别墅，设计师觉得你们农民的审美不行，我来让你们知道什么是高级不媚俗的审美，实际上我觉得设计师把他自己的北京别墅设计搬到西北白银这块地上就完全可以了。

4、从设计师的角度谈谈这个设计本身，让我们先从第一次和业主谈功能需求开始出发，先把形式风格审美放一边，谈谈功能，节目组给这期的名字“20人空巢之家”，农民家庭能培养出5位大学生，真的很不容易，所以业主想要改造房子的起点是希望孩子们能多回家团聚，这个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形式服从功能，这个功能最后是如何在空间上实现的？从这个项目上，我没有看到家人团聚的空间，农村生火的家庭团聚，基本上是以吃饭为中心来设计的，中国传统建筑经常是厅堂和餐厅共用空间，厨房也是农村里很重要的团聚场所，但现代化的生活应该是怎么样，客厅+餐厅+厨房，从平面图（图1）可以看到，这个项目的设计厨房面积很小，看起来不是农村人的做菜方式，而餐厅用的是长桌（图3），这点和中国人特别是农村人喜欢大圆桌的习惯完全相悖，客厅和餐厅被厨房隔开，个人觉得如果客厅和餐厅联通，大空间会更适合这样20人家庭的团聚。
从最核心的功能设计上，这个建筑对于农村生活方式如何延续缺乏思考，毕竟老人都六七十岁了，留在农村就是习惯了农村生活，给他们留个火灶台也未尝不可。

5、谈到审美、形式和风格，这个本来是非常私人化的一件事，当代设计师最好走的路就是要稳定自己的风格出品，让人们印象深刻，比如一提到安藤忠雄，大家就想到清水混凝土，每个设计师都需要像艺术家那样，有极其鲜明的设计符号，才能让圈子和大众记住你。我看了本期设计师的过往案例，设计语言的输出很一致，甚至这个白银红砖房和他北京别墅私宅也很像，我觉得不可能会有设计师故意做一个很丑的作品来恶心人，从设计师用本地红砖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来，设计师出发点除了追求建筑的形式，也在追求纯粹的在地性，这种纯粹的在地性对于讲解这个设计的故事性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很多国际设计奖项的评选，很大程度要看这个设计的故事性，这个是行业的现状，并不是这位设计师的问题，做的越纯粹，学术性就越强，就越有可能脱离群众。

这里不得不再次解释一下：“什么是设计感？” 你突然去某人家里拜访，发现他家全是黑色的，你往往第一时间觉得：哇，全黑的房子没见过，好有设计感！这次梦改翻车案例，一进去：哇，墙面是红砖，好有设计感！等一下，为什么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这种红砖毛胚房是不是勾起了什么回忆？

6、老大爷业主在谈到风格的时候，专门带设计师去看了村里一栋2层欧式别墅，他心中的现代化生活是这样的，农村里谁家楼建的高，就代表谁家日子过的好，而裸墙这种在大城市里看起来新鲜的质朴，在农村里往往代表没钱把墙刷白，评论里有讲政府文件里要求农村裸墙是要整治的，这个我不懂，猜测如果政府扶贫有硬性要求的话，这个有可能的。
这次设计最大的问题出在红砖，红砖作为不环保的建筑材料，农村里经常也用来搭建猪圈、羊圈（图7是当地羊圈）、公厕，同样是裸露红砖，而且这个红砖的品质真的是太差了，视频里设计师想方设法的想要把红砖的不好面遮挡掉（图4动图），但最后红砖呈现的结果惨不忍睹，一块黑一块黄，一片片的，的确是像叙利亚风格（图5），而这个红砖裸露延续到了室内的时候，观众们的情绪开始绷不住了，看到卫生间的时候，情绪崩溃开始骂街……有人也讲到，这种品质的红砖，在日后的使用中，肯定会风化掉皮，包括室内打扫卫生，这种砖的确很难弄的干干净净的，我没有红砖使用经验，就不多说了。但设计师在红砖创新使用上，的确下了大功夫，而且可能这个创新也很大程度的影响了土建造价。

那么，设计师是否应该尊重业主的想法？当和业主的想法完全不一样的时候，如何抉择？这里就说到了设计大师之路的第二点，在前面讲到建立鲜明的设计语言后，业主请大师做设计，基本上话语权是在设计师一方的，很多大师的设计合同里会明文规定不允许甲方擅自修改设计。

7、这个房子到底冷不冷？
当年安藤忠雄设计的住吉长屋，为了极致的采光，主卧在2楼，厕所在1楼，中间还隔着露天庭院，刮风下雨天寒地冻的时候，业主都得穿过庭院下楼才能上厕所（图8），而且那会空调还未普及，业主和安藤忠雄抱怨太冷了，安藤说你多穿几件衣服吧，冻不死人的。

这期梦改大家抨击最激烈的莫过于这个房子太冷，不管是材质感观上的，还是现实上，实际上这个房子的外墙居住部分都是有做外墙保温，做的还比一般住宅厚，图9的橘色部分，所以室内保温这个问题，设计师没有忽视，但图9的蓝色区域好像是没有做外墙保温，我看到了一个问题，最让大家抓狂的厕所在蓝色区域……厕所里也没有浴霸之类的东西，这个零下二十度的话，的确会非常冷。
这个房子的院子显然不能抵御大西北凌冽的寒风，而朝着院子的墙体上开了很多大窗户，这个对于零下20度的西北白银来说，这个窗户用的是什么材料就显得尤为重要，节目视频里我没有看到对这个窗户保暖性能的介绍（照理说，应该讲，设计师自己私宅设计就讲到了窗户多，容易温度低）

至于取暖设备，节目用了空气能地暖，一个常识是在零下十几度地区，空气能不推荐使用，效率很低，电费惊人，而且设备相对昂贵，有人说房间里也有炉子，但是空气能这个设备不是空调你想开就开，想关就关的啊，开起来就最好别停，停的话最好就把水全部清空，不然会冻坏掉，如果考虑到老人节省，最好的方式就是装空调，孩子们回家的时候开空调取暖，孩子们不在家，为了节省，就炉子取暖。另一个常识，零下十几度，200平方房子空气能一个月600块显然违背物理常识。（如果有新技术，可以给我普及一下，但是我做豪宅设计都不会建议用新技术的）

8、预算控制，总共132.7万，这个金额本不算多，放在农民房上，显得对比冲突特别强烈，对于很多设计师来说，这个预算肯定是低预算项目，节目里也看到设计师为了省钱各种琢磨。
88.6万用于土建，占比67%，32.3万硬装，占比24%，11.8万软装，占比9%，总预算的2/3都用于了土建，占比过高，除了红砖创新，那个清水混凝土一体成型的屋顶也不便宜，大部分钱都花在了建筑上，88万，200㎡，土建每平方4400元，对于一个农民房来说过于贵了，再结合室内红砖和混凝土裸露，的确有种剩下没钱装修室内的感觉……有人说施工单位坑钱，前面说了能参加梦改的施工队伍，都肯定是亏钱来做项目的，不可能坑钱，所以大概率还是设计的建造技术要求高，我看设计师也经常工地看着施工，干这活说实话肯定不容易，所以还是之前说的，设计师不可能拿设计作品故意恶心甲方，这次翻车更多的是缺乏审美理念的沟通，缺乏对生活方式的理解。

9、这篇点评纠结了很久，从昨晚的想法是不点评，到今天反复看梦改这期节目，写这几千字中间也反复修改措辞，我一般写长文都是一气呵成，最多15分钟写完，这篇我写到这儿3500字，竟然写了2个小时，个中缘由还是很纠结，所谓无欲则刚，不想上梦想改造家的话就不会纠结了（并没有），算了，继续写……

10、这个房子是不是阴暗？
实际上，传统农民房采光不好，主要是因为开窗多，室内保温就难，原来的房子就是门2边开窗，房子背面不开窗（图11），梦改这期在房子背后也有开窗，而朝阳面开窗面积大了很多，所以照理说。采光会比之前要好很多，但是大家为为什么从视频上看起来觉得特别阴暗逼仄？可能是因为建筑增加了那条狭长的动线（图12红色动线），这条动线在建筑后方，所以自然没有太多采光（图13），原房屋动线是像四合院一样，大家都从院子里走进各自房间，而改建后，增加了这条动线，是否有必要？农民房需要别墅里的那种游园的感觉吗？从农民房实用性的角度考虑，这条动线占用的面积，还不如划分给可居住的空间。
还有一方面原因，是因为室内裸露的红砖和混凝土给人的感觉太硬了，设计师是可以用温柔的手法去处理的，现场灯光照明不足的原因也许可以归结于工期太赶，我V+有反复写过室内设计里灯光设计的重要性。

11、关于高级的审美之争，建筑师所受到的审美教育和室内设计师是不同的，和大众审美更是不一样，一般来说，建筑师们追求的高级审美更接近于纯粹的形式表达，装饰即罪恶，用建筑原有的形态来呈现室内设计，去装饰化被视为是建筑高级审美，而大众追求的高级往往与豪华相关，一定是要有装饰的，最好是华丽的装饰，如我开篇所说，这个房子从建筑的角度看不错，就是放错了地方。

12、时间的维度，我们做设计一直关注的时间维度，比如服务私宅设计时，基本要覆盖5-8年的未来展望，而建筑师往往看的不是当下几年，更多是在看未来10-20年，甚至更远，所以今天梦改这个房子翻车了，也许过几年搞不好这个房子能反转，也有不少网友建议业主老大爷把这个房子搞成民宿，也许不少人会过来打卡，对业主来说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最后，还是让我以安藤忠雄的住吉长屋案例收尾，安藤忠雄设计的这个住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个建筑是作为一个反城市，反社会的非正规建筑而建造的。”这座房子刚建成的时候，如同今天梦改这个房子的状况一样，所有人都崩溃了，但这幢“既不好用，又不好看，反城市，反社会”水泥小房子在建成后三年，获得了日本建筑学会年度大奖（日本国内最高建筑奖项），甚至成为了一座世界著名建筑，也成为了建筑学的教科书，为了某一方面的极致追求，业主是可以被妥协的那一方，所幸当时安藤这个项目获奖时，评委会非常中肯的说了一句："其实这个奖项应该颁发给居住在这间房屋的主人。“

在安腾获得普利茨克奖，成为建筑界的巨星后，有个作家去实地探访过他的成名作——住吉的长屋，采访了佐二郎夫妇，在他的书中写到：

“这个家到了冬天就像冰窖一样冷入骨髓，可是夏天又比冬天更难熬。有次到了晚上，实在酷热难耐，佐二郎夫妇想，或许房顶有风，能稍微好过一点，便上了房顶。
没想到房顶铺的楼板晒了一天，晚上正像地暖一样散发着热气，根本不是能睡觉的地方。
夫妇二人当时就像“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一样狼狈地下了房顶，但实在不想回到桑拿房一样的室内，最后便在中庭的架空走廊上，像两节手电筒里的电池一样，前后躺着睡了一觉……”
——节选自《走进世界最美的家》

可怜的房主，幸运的建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