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我老家那个河南小村庄是熬过了 “疫情”。
我爸告诉我,每一家、几乎每个人都感冒过了。很多人都从感冒中恢复了,那些年轻一点的,也就一两天。
村里有 20 多个老人,没有谁因为这一波感冒去世。没有人喊 120,你喊了也不一定来。问题是,真的没有人愿意喊 120,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人们排队去唯一的乡村医生那里看病。我妈去看了,她发烧后退烧,但是睡不着。我怀疑她是血压出问题了,输液后她症状缓解了,睡眠改善。
我爸也去了。有一次打电话给他,他正在排队。他抱怨自己的咳嗽,吃了药没有太大用,现在要过来重新拿一下药。他说,挺多人排队,估计有四十个。
这位医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曾为我我的曾祖母看过病,那是他刚刚开始行医的时候。我爷爷食道癌晚期,我去诊所请过他,他也能过来处理一下(我那时内心讥笑,癌症都能看?)他是我父母主要依赖的医生,而我初中毕业一脚踩在玻璃瓶上,也是他过来包扎。
应该说,每一个感染的人,都从他那里获得了治疗的机会 —— 新冠没有特效药(外国有,要进口),也没有谁能治疗新冠,全国人民都吃布洛芬,说明真没什么合适的药。但是,他看感冒,应该有丰富的经验。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他提供了治疗和抚慰,相当于一个全科医生的角色。
过去十几天,我注意着我父母的一举一动。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我老家已经悄悄完成了一种话语转换。他们不再认为是 “疫情”,而是认为它就是感冒。“每一家人都感冒了”,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没有人见过抗原。人们感冒了、发烧了,然后又好了。没有人阳性,因为没有人测抗原,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抗原。过去三年,全员核酸倒是做过很多轮,有时候 “富裕” 得 “一家一管”。
我妈认为天气是一个原因,“一直没下雨,零下 4 度,但是没有下雪;如果下雨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感冒了。”
这种话语转换,当然只是一种自我安慰,但是除此之外,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他们没有条件去医疗挤兑。镇上买不到退烧药,我爸到安徽一个镇上才搞到一点退烧药 —— 在我很小的时候,遇到搞不定的事,大人总是会跑到安徽去。
很难说我老家创造了什么 “抗疫经验”。总结出最根本的一点,无非是认命。人们对小孩子发烧更在意一点,因为那是整个家庭的未来。成年人则是能扛则扛,没听说 “感冒” 能死人的。
至于老年人,则已经完成了另一种心理建设:老天真的要你走,那可没什么办法。幸运的是,老天这次没有怎么发脾气。可能是这个多灾多难的地方,过去受的苦已经太多了。
我老家可能代表着 “最困难的地方” 的某种面向。
河南农村的疫情,和北京一定是不同的。人们看到北京的医疗挤兑,会认为河南农村一定在这个基础上再惨很多倍。实际上可能是另外一番景象:大城市很多 80 岁以上的老年人,是这次要防范的重点,而在我老家那个村子,80 岁以上的很少,人们活不了那么久。
我爸所说的 “老人”,其实是像他那样的,六七十岁。大城市的人们要防范的基础疾病,癌症、脑血管等等,早就发挥过它们的作用了,带走了该带走的人。这是巨大的不幸,它却不是现在才发生的。
这就是一种更严重的不幸:面对奥密克戎这样的病毒,所有人本来应该是平等的;但是事实是,即便是在病毒面前,城乡也是不平等的。不但是资源和机会的不平等,在对待健康的观念上,也存在着鸿沟。
乡村当然是沉默的,这可能就是它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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