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价的尽头，打哆嗦

2022 年 3 月，山东人阿营开始人生第一场流浪。

火车穿越华北平原的枯草，驶入哈尔滨清冷的夜，一路向北，直到中国城市房价的最冰点鹤岗。他在这座网红城市住下，一居室年租两千，包含约 1100 元的供暖费和物业费，月租算下来是：

75 元。

没什么赚钱的岗位，阿营开始送外卖。因为电梯房太少，一天如果接三四十单，挣不到一百块，但要爬一百层楼。

鹤岗在矿上建城，城下采煤，现在的市中心地标商场与旧时选煤厂为邻。从这里出发，要走四至六公里，才能去到所谓房子白菜价的地带，成片棚改回迁房齐齐整整码在公路两边，入住率只有一半。

晚上，阿营回到这里。没有邻居吵闹，也没有围栏和配套，打开水龙头流出来什么看运气。有可能有，也有可能没有：

也可能出来是白色的。

地下地上的空洞都是巨大的。本地人往市中心靠拢，一群来路不明的异乡人，住进他们留下的空缺。

2010 年到 2020 年，曾经百万人口的鹤岗，常住人口少了 16.7 万人。走的大多是年轻人。二十年间，小学在校人数从 9 万变成 2 万。

2019 年，清华大学有个调研团队特地在儿童公园待了一个上午，已经见不到几个儿童。

本地房价的天花板，就是市委办公楼后身的高档住宅小区了。2013 年开盘，毛坯房：

三四千一平。

现在，那个小区的房价，一如十年以前。

这十年，鹤岗为我们展示了，人口和棚改可以如何重构供需关系。2013 年至今，鹤岗建成的保障性住房超过 18 万套，城镇化率已经达 82%。

对手持两三套房的本地人而言，回迁房成了鸡肋：

总价才几万，每到冬天就得为供暖交一两千块钱。

这是开发商的伤心之城。本地人不买，开发商把整个单元打包出售。曾有买家花百来万，就拿下 6 层 18 户，趁鹤岗走红，每套加价一万挂牌。这位买家可能是，第一个找到鹤岗房地产赚钱模式的人。

当地住建部门说，过去两年，在鹤岗买房的外地人约 3800 名，四分之一来自东北以外的地方。

后来，再面向外地客户，中介们也摸出了规律，最好卖的从来都是五十平以下、6 层或 7 层的棚改房，价格可以低至一两万，外加中介费两三千。

虽然它们可能漏水、保温不好、位置太偏。

客户很可能从未到过也不需要到鹤岗。在手机上看照片选房，看好了发送证件的照片，微信或支付宝转一万块定金，距离房本寄到，用不了三五天。再录个视频委托验收，装修也可以远程操作。

有位南方朋友投身了网购房子这个新兴产业，他热心地给子姨支招：你去一趟鹤岗呆两三天，把当地所有中介都加了，然后回北京待着，只要网上找到想买的人，动动手指就可以赚钱。

他说自己就在一边周游全国一边卖鹤岗的房：

你也可以的。

中介们告诉子姨，只有大概十分之一购房者会真的来到本地。对于其余十分之九，鹤岗的房产更多是一种心灵慰藉，所以它会被称作房地产的元宇宙。

屏幕两端的人各得其所，逛着早市和空置土地建成的公园的大爷大妈，也很开心。

只是阿营感到挫败，一年过去，他没攒到一万块钱，迫切想要换个更便宜的去处：

有推荐的地方吗，乳山？

房地产的尽头，好像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美好。研究者对鹤岗代表的收缩城市表达忧虑。参考国外，如果人口减半，房屋和基础设施被废弃，剩余建筑的供热和物业都是难题。

从鹤岗的回迁小区再往北走十五公里，最终会抵达萝北县的农场，也就是前段时间因为停热告示上过热搜的地方。

中俄边境在不远处，江面封冻，天地广阔。游客在零下二十多度跟界碑合影，直打着哆嗦。

来源：壹地产 微信号：yidi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