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门头沟』
我的童年是在京西度过的。
哪里开始算京西呢?很多人以为一号线的起点苹果园站就算很西了,其实一号线起点不是苹果园,而是高井站,只不过那是个战备车站,没有对外开放,出站口在部队大院里,出来看见的第一个楼就是八老师的家。
所以我认为的京西是从模式口往西。
模式口到高井这一段是一个大坡,公路坡度很陡,小时候坐 336 路公共汽车,到了这里司机挂一档,喘着气慢慢爬,要是人太多了就爬不动,青壮年自动下车推,推上去了再上车,后面是一段大下坡,汽车欢快地溜下去,风驰电掣。
过了模式口也就进了山,那才算是京西。
高井再往西就是石景山区和门头沟区的分界线,永定河。那里有个自然村叫黑石头村,当地口音念 “喝儿透”,是石景山区五里坨街道的下辖村。我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坨中(五里坨中学)的学生,特别怕这个村的孩子,因为比较野。但过了永定河就是门头沟区了,靠近坨中的煤校(煤炭技术学校)就算门头沟区,煤校的孩子打黑石头的孩子玩一样。
门头沟,在我童年印象里那是相当的可怕。
我是个双胞胎,我和双胞胎哥哥以波涛命名,和姓连在一起特别俗,某波某涛,茫茫人海同名者不计其数,可这两个字却和京西有关。
我生于 1969 年,是北京地铁一号线的同龄人。那时还是文革时期,我父亲被关在牛棚里劳改,波涛两个字就是他在牛棚里想好的,寓意是内心的不平静。
父亲是个水电工人,他们系统的牛棚就在门头沟区的猪窝水库,现在早不叫这个名字了,为了发展旅游改名为珍珠湖水库。变成旅游区后我还陪爸妈去玩过一次,狭长的库区可以划船,六十年代亚洲跨度最大的拱桥横跨在湖面,现在看也挺壮观的。
我们一边划船一边埋怨我爸,叫啥波涛呀这一辈子起起伏伏,你看这水库波平如镜,叫平静更贴切不是吗。
父亲的工作很神秘,水利工程到底啥样很难看见,因为水库都在大山里。我的童年没有父亲的陪伴,他不是在猪窝就是在官厅,而我第一次去他的工作现场,已经是密云水库了。
那是 1984 年,我十五岁,寒假没事干就被爸爸带去了工地。那时爸爸已经是领导了,有自己单独的工棚。工棚是个套间,其实就是个板房中间砌了一堵墙,那是个火墙,连着外屋的煤炉,这样关起门来睡觉就把炉子隔在门外,保证取暖还不会中煤气。
我爸生活十分规律,早晨起很早带我们去跑步,密云冬天贼冷,一出屋就赶紧跑,让身体快速热起来。等我们跑一头汗了就可以溜达溜达了,跟着爸爸上到水库冰面,听着嗖得一声传很远的冰裂声,寻找冻在冰里的鱼,用钢钎破冰拿出来,回去炖汤喝。
春节到了,所有工人围在食堂电视前看春晚,1984 年太遥远了,我完全记不住节目演了什么,只记住了一首歌,就是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为啥呢,因为他唱歌时食堂里一个工人都没有,只有我们哥俩,工地失火,我爸带着工人们去救火了。
没想到十年后的 1994 年,我就和爸爸一起站在了三峡大坝的坝址处,成为了首批进入施工现场的水利工人。
现在想想年轻时没出息也挺好,换来了依靠父亲生存的那几年。没人管教的童年带给我自由自在的生活态度,做建筑工人的经历又让我学会了严谨认真。两下这么一融合,可真没少挨父亲骂。
但这就是我从少年到成人的分水岭。
爸爸一直以自己是水利工人而自豪,因为建设大坝工程量都极大,日混凝土浇筑量不是任何其他建筑类型能比的。而且大坝选址都在深山之中,景色绝美,只要你能忍受寂寞,忍受和家人长期分离,忍受简陋的起居环境,你就能最大程度远离人间的纷纷扰扰。
我就干了一年当时的女朋友就跟别人跑了。
猪窝水库边上有个猪窝村,村里有个剩钱庙,名字来自建庙的资金,是建潭柘寺剩下的。可惜早就被山洪冲毁了,要不然猪窝村也敢说建村比北京城还早。
洪水破坏了猪窝村的地基,猪窝村放弃了剩钱庙搬到了今天的位置,也给猪窝水库带来了名字。改叫珍珠湖就没了历史感,我觉得没必要,想想我的名字诞生于此,某种意义上讲就是洪水冲来的。
回到四十年前,我们兄弟俩去门头沟河滩(不是河边是个地名)接我姐退伍,她是 263 医院的通信兵,医院就在门头沟大山里。那是我们哥俩第一次抽烟,买了一包香山,站在公交车站点上,第一口呛得自己差点咳出血来。为啥抽呢?因为河滩是很凶险的地方,据说民风十分彪悍,我俩石景山人要装得硬气一点。
一晃几十年。
祝愿门头沟,赶快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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