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这个行业变天了

“我们刚解散了六万人。”

这是在 2022 年 3 月份，双减新规落地的大半年后，学而思 CEO 张邦鑫见到精准学 CEO 杨仁斌后说的第一句话。彼时精准学为包括学而思在内的两千家教培机构，提供学习机服务。

2021 年 7 月发布的双减政策，开启了教培行业史无前例的 “寒冬”。

当时杨仁斌感觉 “我们是见证一个时代的结束，但又是见证另一个时代开启的人”，他向张邦鑫提了转型做 AI 学习机的计划，张邦鑫当时也在考虑这个事情，但仍有些迟疑，说要不先代理你们的产品。

杨仁斌还记得离开那天学而思办公室后，在海淀清河万象汇的楼下，站满了抽着烟神情凝重的员工。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去向何方。

很快，各大教培巨头开启 “断尾求生计划”，但选择并不多。高途教育、新东方开拓直播业务，网易有道、作业帮、松鼠 AI 扎堆转型教育智能硬件。这也让原本沉寂的学习机行业再度硝烟四起。

2018 年，杨仁彬离开阿里，创立了精准学 —— 为教培机构提供学习机服务。第二年，他就与高斯、学而思等龙头教培机构合作，这些教培机构的老师会用精准学提供的学习机，让学生做个性化练习，精准学也得以积累了教培机构的学情信息。

双减冲击下，杨仁彬经历了真正的低谷。在教培机构生源腰斩后，一夜之间，精准学的收入锐减了 95%，从 500 人缩减到十几人，被迫腾退办公室。为了活下来，他不得不用十分之一的 “白菜价” 向教培巨头出售学习机技术授权服务。2021 年 11 月，在双减政策推出的 4 个月后，科大讯飞认为精准学快要活不下去了，推出了主打 “精准学” 功能的学习机，花了几亿在央视和各大地铁站铺设学习机广告，杨仁斌的许多员工也被挖走。

求生之路

在教育行业新旧两个时代的交接处，杨仁斌遭遇了真正的至暗时刻 ——500 多人的团队几乎全军覆没，只保留了十几人的技术支持团队。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被迫腾退办公室时，将公司里的电视、桌椅都悉数打包好放进仓库后，曾今并肩作战的员工们如今各奔东西寻找出路的场景。

做这种技术授权服务，是杨仁斌的无奈之举，他最想做的是直接向市场推出 AI 学习机，但在重创之下，纷纷入局学习机行业的昔日教辅巨头，加大了 C 端竞争难度。也让他望而却步。

2022 年 11 月，杨仁斌真打算要放弃了。

作为前阿里技术、战略部总监，他的人生还有很多选择，没必要在这一颗树上吊死。那时出海风头正盛，他很快拿到了来自新加坡基金的钱，也与世界和解了，打算下南洋，在新加坡重新开始人生的第二阶段创业。

但造化弄人，就在他谈投资条款签字的那周，ChatGPT3.5 引爆了整个互联网。2018 年起他一直在尝试构建 AI 老师互动式讲题讲知识的能力，但效果都不达预期，看到大模型技术后，杨仁斌感觉他的时代来了，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技术突破。

重燃希望的杨仁斌当即决定放弃签字，他要继续在老本行折腾下去。这或许不会是他创业的最后一次机会，但却是他在教育行业为数不多的机会了。

这一次，他打算直接放弃所有 B 端业务，去做自己一直以来真正想做的事情 —— 面向 C 端的 AI 学习机硬件。

“硬件大都是供应链组装”，在他看来学习机真正的壁垒是构建大模型所需的数据，精准学在过去六年做 B 端教培业务时，所积累的题库、学生反馈数据是他的杀手锏。因此虽然做 B 端业务也能继续 “苟活” 下去，但他决定爱惜羽毛保留核心优势，彻底关闭 B 端业务，不再向行业其他厂商出售技术授权。

杨仁斌很清楚，彻底转型 “烧钱” 的 TO C 端硬件赛道，自己的对手是科大讯飞、学而思、步步高、京东方这样的巨头。但他认为自己不比那些教培巨头的高管差，他思忖着，只要能解决资金问题，他也能上牌桌跟对手掰一掰手腕。

很快，互联网大厂也很快嗅到了 AI 对于教育硬件的颠覆性可能，2023 年，此前在资本市场几乎无人问津的精准学，前后分别与 BAT 战投部门进行了洽谈，连杨仁斌自己都感叹 “个人力量相比于时代力量太渺小了”。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那时正处于他急需资金的关键时期，但最终结果是杨仁斌顶住压力，拿到了阿里的 2 亿投资，还争取到了他想要的条件 —— 不接受被并购，保留了对精准学的自主决策权。精准学也正式开启了由 To B 到 To C 的转变。

新生

其他行业巨头在遭遇 GPT 冲击后纷纷 “求变”，抢占 AI 教育浪潮的先机。2023 年 5 月，学而思公布数学大模型 MathGPT 研发计划；同天，网易有道发布了 “子曰” 模型开发的 AI 口语老师 demo；次日，科大讯飞发布了 “星火认知大模型” 的教育落地应用。

2024 年 8 月，精准学也推出了 “心流知镜” 大模型及 AI 教育应用，搭载在硬件之上。

挑战在于，此前精准学的技术较为 “古典”，与现在的大模型技术形式不同。因此在决定 To C 后，他们在短时间内从 0 到 1 搭建了大模型团队。

幸运的是，杨仁斌得到了之前员工的支持，曾经各奔东西的核心团队再次回到精准学。因为知道竞争者是全行业的巨头，所以从第一天起所有人都拼尽全力。

他们奉行的，是杨仁斌自创的一套 “精准学习法” 管理模式。

依托这个模式，他要求公司的每个部门 leader 都能做到独当一面，在下属缺席时能够做到及时补位。甚至在其他模块需要支持时，也能根据岗位拆解出关键的任务并及时承担。

他们举了销售的例子。在拜访客户时，销售的每一句话该说什么、客户在第几秒开始提问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并且要求全程录音。在讲解结束后，督导会立刻针对客户的反应和关注点进行复盘，在客户允许的情况下，他们复盘完会马上重新谈一遍。很多客户反馈，第一次见到销售团队这样精细化的运营和管理，以及迭代速度。

杨仁斌会听每一段一线销售的录音，给客户展示的视频，洞察出问题的关键，将每个销售的意见和反馈汇总，“可能最初第五秒我们放的这个视频不对，就要把这个东西迭代。再拿全新的物料再去试，根据客户的反应，立马再反馈回来，不断地改。”

员工说精准学内部 “人如机器，机器如人”，员工也需要像 AI 一样做到那么精准。这种方式就像机器学习一样，通过不断迭代学习找寻到最优方案。

2024 年 9 月 19 号，穿越低谷的杨仁斌又卷土重来了。他带着精准学的第一台 AI 辅学机 Bong Max 亮相云栖大会。

他认为，上一代的学习机本质是自学工具和学习资源打包，但 AI 教学服务本质是服务，未来一定是卖服务而不是卖硬件。因此基于这些假设，他将产品重点放在打造超拟人 AI 老师，用他研究的” 精准学习法” 带着学生学习。

在淘宝产品经理的经历让他始终有严重的完美主义倾向，“创业公司本质拼的是创始人认知迭代速度”，产品发布后他依旧每天忙着迭代和优化，比如改善行业都面临的 AI 时延问题，上线 AI 作业辅导功能，来解决家长辅导作业的 “费妈问题”。

当下每个创业者都要面临如何与大厂竞争这一灵魂拷问，而在 C 端硬件赛道，大厂的优势更加难以忽略。

精准学员工向我展示了抖音电商学习机各季度销量排行变化，除了一直占据前两位的科大讯飞和学而思外，其他各个厂商的 GMV 排名在不断变化，“说明虽然这个赛道的玩家很多，也有头部，但是整体格局并未固定，这也是我们的机会所在。”

虽然在双减之后，学习机行业每年都保持 50% 的增长速度，但巨头参与之下，流量获取方式更为趋同，行业也逐渐转变为红海市场，杨仁斌的思考是这种情况下反而要先做难而正确的事，比如和高思、学而思战略合作共同攻克对 AI 最有挑战性的数学学科。

先做简单的事起步快，而且会有种顺风顺水的错觉。但对于”AI + 教育” 这种大赛道，创业者很容易失败，因为淌出来路径后，一旦证明了市场需求，那些实力大 100 倍的选手就会入场，他们会” 大力出奇迹”。

杨仁斌说他永远选 Hard 模式，“因为我相信，只有先把最难的东西做好了才能活。也许一开始你很慢，巨头看不上，看不起你，更不相信你能做出来。但一旦你真的做出来，后面的事反而很轻松，你能快速跑起来。”

但一定能做成吗？杨仁斌自己也没法百分百确定，他很清楚，这只是他的第一仗，离成功还很远。作为连续创始者，他早就经历过失败，感悟到自己的渺小，反而看淡了成败与否的结果。对他来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本身就是最大的奖励。

来源：虎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