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春节之前,中国的各路自媒体就推出了各种「春节自救指南」,“防火防盗防亲戚”,已经成为年轻人的共识。
其实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反感「亲戚」,而是「亲戚」从来就这么烦人。
以前之所以「亲戚」存在,是因为古人力量薄弱,独自解决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问题的能力太差,几乎没有社会的力量。古人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自己的族兄族弟,这些亲戚共同跟你一起抢水源,抢田地,不受外族外姓欺负。再加上自己的父族,母族,妻族,形成一个密切的社会网络,这就构成了一个熟人社会。
在这个社会网络里的人们,所有人都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尽管这个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内部也存在着互相占便宜的情况。但对外却是团结一致的,没有这个家族,古人几乎一无所靠,等于放弃了抢夺生存空间的机会,放弃了受教育的机会。
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
古代皇权只延伸到县,县这一级只有县令是中央委派,到了明清,由于本地人不能在本地任职的规则,实际上这些县令到了他的任地就是孤家寡人,就算他带着自己的幕僚团队,他的师爷们,这些人也都是外地人,所以必须跟当地的士绅合作。
中国历来到了县一级地方都是官绅共治,没有地方绅士的合作,根本无法进行统治,如果官绅相争,那么这个官员就是失败的。再往下,士绅就是真正的统治者了。
把持话语权和政治权力的好处显而易见,一个县的士绅可以包揽词讼,可以干预司法和行政,可以管理公产,这是巨大的利益。这种利益家族之间是相互竞争的,那么由谁来合作呢?当然是大家族了。
所以在这样的熟人社会里没有个人,只有个人和他的亲戚形成的家族,个人只不过是家族的一个成员,以宗族的利益为利益。全族推出自己的代表人参与政治权力的分割,反过来这个人也会反哺家族。全族的每个人,都以全族利益为利益,必须让渡一点个人的自由和权利。在这种政治斗争中获胜的宗族,人口多,家业富,中一个举人,出一个大士绅,都是全族沾光。竞争失败的家族处处被打压,种薄田,财产纠纷中处处被针对。
古人们建起祠堂,立起牌坊,鼓励多生儿子,鼓励子弟刻苦读书,能读书的考功名,不能读书也是男丁好,万一械斗都不吃亏。我们看春节这个节日,本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节日,与之相配套的一系列祭灶、祭祖、走亲戚拜年等等仪式,都是用来维系这么一个家族体系的。一个理想的中国人,一定是家族和睦的,“亲戚不附,无务外交”,家族内部是可以满足他全部的社交需求,是完全可以不需要朋友的。
对古人来说,亲戚是什么,一切,这里有你最可靠的人际关系,社交,有你的宗教(祠堂),教育(族学),公共财产(族产)。失去亲戚就失去了一切,明清的官员即使到了首辅大学士,最终还是要回家的,他们不像今天的年轻人,说我到了北京当官,好,我把家搬到北京二环内,我就是北京人了,不可能,他一定会回归自己的家族。
这个社会里,古人从来没有私人空间的概念,有的是什么?是尊敬长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不会说,亲戚的孩子是“熊孩子”,因为要兄友弟恭,他们这么做,不是因为古人有道德,素质高,而是因为这样做,最符合自己的利益。他们的亲戚不烦人吗?《红楼梦》里,刘姥姥去贾府打秋风,林黛玉就说她是“母蝗虫”,妙玉把她用过的茶具想直接扔掉,刘姥姥醉酒睡在贾宝玉的床上,吓得丫鬟们脸都绿了。贾府的小姐公子其实也像极了我们,对亲戚并不待见。
古人与我们并无二致,只是让渡私人空间对他们有利而已。七大姑八大姨的唠叨固然烦人,但没有脱离家族可怕。
春节回家的时候碰到一个堂哥,堂哥挺有钱,开一个大路虎,有个闺女。他爸爸一直想让他要个二胎,生个儿子,结果被堂哥一句话就撅回去了:现在又不打架,生儿子干什么?又不是在农村。
不打架,就是现代社会和熟人社会的区别。新中国建立后,涤荡了宗族社会的基础,利用阶级这个概念,打碎了熟人社会。
我们所处的现代社会,毕竟在明面上已经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律体系,我们不需要再去求助于这种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关系,反而更看重以兴趣和利益为纽带的同事朋友同学关系,家族与家庭不同,家庭成员还有亲情作为纽带,家族却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血缘了 。
人们无需依靠家族去械斗,去竞争,家族的关系就十分尴尬了,它没有朋友关系纯洁,也没有利益关系可靠。
改革开放三十年,又是中国飞速发展的三十年,也是无数家庭发生剧变的三十年,在这三十年里,无数富豪涌现,这三十年里崇尚的是个人奋斗。实际上家族能给人的支持极少。人们在社交中已经开始逐渐建立距离这个概念,但亲戚这个带着“血浓于水”光环的物种,却屡屡突破这个界限,这样亲戚这个概念必然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亲戚之间除了过年给孩子个压岁钱,其实真没有多少利益交集。
这还真不是因为贫富看不起谁的问题,事实上,身处于小城的亲戚们,敢对你说教的,自我感觉都是混得不错的,虽然没有手上戴七八块手表,门口停十二辆路虎,但有钱的确实比比皆是,小城的房价又低,有五六处房产的七大姑八大姨简直处处都是,相比较而言,在异地苦苦拼搏,买房也遥遥无期的待富青年简直要相形见绌了。
年轻人真正讨厌的是什么?不是他们穷,而是他们的的精神世界不足以引领年轻人。
工资多少,结婚没有,孩子多大了,透露出的是一种野蛮的攀比和功利的现实,顺便再撇撇嘴说,“读书我看也没什么用”,更是对个人权利赤裸裸的践踏。
很多人忽略了一个事实,我们是没有榜样的一代人。对当代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来说,很多父辈们尽管有钱,尽管过得不错,但年轻人一点也不想活成他们的样子。尽管这些年轻人同样也表达自己对金钱的喜爱,但他们已经接受了现代价值观的洗礼,性别平等、婚姻自主、尊重个人空间,已经成了现代知识青年的「刚需」。
所以面对这些取得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亲戚们,他们能够还以颜色的就是冷笑和腹诽。
互相窥探隐私、看人下菜碟、嫌贫爱富、干涉自由、毫无同情心,这些在年轻人中深恶痛绝的观念却在亲戚中集中出现,怎么不令他们厌烦?年轻人嘲笑的正是这种精神上的贫困。
你有钱,你成功,但我依然不佩服你,这就是年轻人的态度。
来源:霍真布鲁兹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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