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中国一定要把性教育坚持下去

近日来，性教育课本因“尺度大”被家长投诉并被校方收回的事件引起人们的关注。这是中国推进性教育过程中的又一次“拉锯战”。自国家决定在学校推进性教育以来，推进和阻挠两种力量展开了一系列的拉锯战。

近十几年间，主张对青少年开展性教育的人们一直在大声呼吁、推动，教育部发了文件，开始启动学校性教育，很多民间组织也努力参与，编写教材，培训教师，在学校开展性教育试点。这一推动遭到了强烈的阻挠和抵制，典型的事例有几年前性教育课本《成长的脚步》甫一发表即被指为“尺度太大”而夭折；反色情网聚众在山东某地教育部门门前示威，要求查禁性教育课本，惩罚性教育师资培训班的教师和学员，指责他们传播淫秽品。这次家长投诉事件是阻挠性教育的又一个案例。

在中国推进性教育的过程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事件，就是美国基督教右派组织在中国推动婚前守贞教育一事。2010年9月3日，《华盛顿邮报》发表了一篇关于中国大陆云南省教育厅预备推行的“婚前守贞教育”的消息，标题是“在中国的禁欲课程是美国福音教徒的里程碑”。（《华盛顿邮报》2010年9月5日）这件事使我感到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喜是忧。喜的是中国不再闭关锁国，将目光转向西方，转向世界；忧的是我们引进的是西方的糟粕，而不是精华。

近代以来，西学东渐，希望变革的改革派欢欣鼓舞，极端者甚至主张“全盘西化”；抱残守缺的保守派痛心疾首，生怕丢掉了祖宗的传统。这中间有多少的争斗、多少的痛苦就不必说了。斗争的结果是，学习西方派胜利了，结果中国终于拥有了现代社会的两大要素：科学和民主。这一直是中国传统中最匮乏的东西。

现在，新的问题出来了：学习西方当然是好事，但是我们只应当学好东西，不应当学坏东西。西方社会和西方文化并不是铁板一块，其中有好有坏，有精华有糟粕，有进步有落后，有革命派有保守派。在性的问题上，西方的开明派和保守派一直有着旷日持久的斗争，而我们在引进西方文化的时候切不可不问青红皂白，一头扎进保守派的怀抱。

有一个说法一直非常流行，误导了中国人对西方性解放历程的理解。这个说法是：西方在1970年代搞性革命，现在看到了性革命的恶果，已经回归性保守，所以我们中国千万不能重蹈覆辙。这就是把西方文化看做铁板一块的典型事例。其实，无论是在具体的性教育、同性恋问题上，还是在比较抽象的性多元、性民主观念问题上，西方社会中始终有开明派和保守派的激烈论争，有时候这种斗争达到白热化的程度，比如保守派一直反对堕胎，其中最保守的人甚至去堕胎诊所布置警戒线，去投掷炸弹，闹到堕胎大夫不得不穿防弹背心上班的程度。两派在每个涉性的问题上都有激烈斗争，其中包括性教育、卖淫管制、淫秽品管制、性少数派（同性恋、双性恋、易装、易性、虐恋等）权利等领域。高度概括这两派的观点，就是开明派主张宽容、多元，对性持基本肯定的态度，给予正面价值；保守派主张反性禁欲，对性持基本否定的态度，给予负面价值。

基督教右派是保守派性价值的大本营，他们对性持有基本否定的态度。关于这一点，西方左派多有批判。记得尼采曾经表达过这样的观点：在人类的所有活动中，大多是零和游戏，无论在经济、政治、军事的争斗之中，都是你赢我损，你胜我败的，唯独性爱活动是双赢的，双方一损俱损，一赢俱赢。可基督教偏偏就反对性活动，提倡反性禁欲，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婚前守贞教育就是这种反性禁欲思路的产物，虽然被统计证明这种教育完全无效（美国参加过守贞教育和没参加过守贞教育的青少年首次性行为年龄均为14.6岁），但是由于美国性保守派力量强大，国家每年都会投入大量资金做这个无用功。如今，保守派终于打开中国缺口，准备在中国传播他们反性禁欲的思想，大规模开展婚前守贞教育，所以被《华盛顿邮报》誉为“里程碑”式的推进。

在我看来，这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倒退，在中国教育部（已发文件）和性学界正在推动综合式性教育，准备教给孩子们科学的性知识和正确的性观念之际，传播反性禁欲的婚前守贞教育一旦开始推行，将成为中国性观念、性教育大倒退的里程碑。

性教育目前正在我国艰难推进，虽然教育部已经专门发了文件要求在全国开展性教育，但是却阻力重重，无人重视。大多数学校的性教育还是处于没有教材、没有课时、没有教师的状态。我认为，要想把性教育真正开展起来，必须建立考核制度和考核指标，例如，如果某学校出现少女怀孕的情况，性教育要算考核不合格，并追究校方的失职责任（过去出现这种情况，不但学校不会受到追责，反而会将怀孕学生开除，非常荒谬）。目前中国每年人工流产约1300万例，其中未婚女性占40.45%，其中未成年人又占50%，有60%的年轻女性在完全不了解人工流产的不良影响的情况下做了堕胎手术。

我强烈呼吁，无论在中国推进性教育的过程中遭遇多大的阻力，大家一定要坚持下去，通过认真的普及的性教育，达到百分之百避免少女怀孕的目标，以保护青少年的身心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