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对高考和人生的看法

1、发挥失常

我在初高中的几年里，十次月考有九次都会发挥失常。直到高三才明白：为什么总是发挥失常呢？因为根本没有发挥失常，自己就这个水平。发挥失常不过是对自己水平的高估。认为不该出现错误的地方不小心、马虎了，把本来会做的题做错了。一篇试卷那么多题，会的题做错几道是必然的，如果没有，才是侥幸。用一年去提高成绩，很容易；用一辈子去改掉马虎，很难。所以，会的题做错，你要认。

频繁的发挥失常并不意味着发挥失常，只意味着对自己高估了。很多人都会觉得发挥失常，其实谁也没有发挥失常。能考清华的人，发挥再失常，考人大都没问题。如果连一本都上不了，他说发挥正常能上清华，那就严重了，表示他对自己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因此，可以说，没有发挥失常这回事。发挥失常就是发挥正常，发挥正常就是发挥超常。

2、失眠

对绝大多数人来讲，失眠根本不影响考试成绩。我整个高中，几乎逢月考必失眠。平常也失眠。平均一周有三天难以正常入睡。十点半睡觉，如果到了十一点半还没睡着，就开始焦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非常烦躁。过了一点还没睡着，就更加烦躁。

由于平时就睡不好，遇见考试，在焦虑和兴奋的冲击下，更不可能睡好了。不过，如果前一天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因为疲劳，一般都会正常入睡。我高考和考研，第一天晚上都是没睡好的，但第二天晚上都睡好了。而且，第一天的成绩并不比第二天的差。2008年1月考研第一天，我三点半醒了，没再睡着，那天考的政治和英语，政治考了73，英语考了65，都不差。2009年1月再考研，仍然是三点半醒了，再也没睡着，政治考了72，英语考了84。英语绝非我的真实水平，是完完全全的超常发挥，超常到我在所有考试生涯中根本没遇到过。还有印象的是，高三月考前失眠，夜里两点多还睡不着，躁热，焦虑，当时家里刚好有一箱绿茶，我就打开咕咕嘟嘟喝了一整瓶，也忘了喝茶更影响睡眠了。第二天上午考数学，满分150，我考了146，只错一道填空，也是因为马虎。

因此，失眠对考试影响并不大，不过，失眠是考得不理想的一个很好借口，用这个借口可以减轻家长的责罚，赢得他人的同情。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当时的成绩多一点或少一点，对我的人生影响并不大，但考前焦虑失眠这个习惯，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这表示我是个做不了大事的人。碰到事情就容易激动、兴奋和紧张。直到现在，如果哪天早上有航班，我就会在闹钟响之前醒。哪怕是自己擅长的事情，也过分地担心做砸。出了门好久，我会突然想：会不会忘了锁门？越想越觉得像，因为记不清锁过门，跑回来看，门其实是锁了的。

过分小心也有个好处，不大丢东西。上大学时，春运火车上丢东西的很多，我几乎每隔十秒钟都仰头望一下包，乃至20个小时都不太能合眼，即便困得睡着了还老是想着行李不要丢。我也从来没有丢过手机，没有误过航班和火车，迄今一次都没有。但这并不好。——为此付出了太多焦虑。诸葛亮死得那么早，就是因为一辈子太谨慎了，屁大的细节都特别注意。

3、大学

大学时认识一个朋友，河南人，他在河南是打死都考不上中山大学的，但他跑到边远山区考，就考进来了。然而这位老兄很不幸。别人毕业都找到工作了，他没找到，去考研，考了一年又一年，考本校，还没考上。

讲这个事是要说明什么问题呢？我以前觉得，如果自己能够去到一个本来不属于自己的环境里，要高出自己水平很多才能够得着的环境里，是很幸运的。但后来觉得，也许不是幸运的，而是糟糕的。

我的大学四年就比较糟糕。糟糕并不是因为我不具备上中山大学的水平，而是因为我的文化适应能力太差了。一下从河南的八线小城跑到广东，有太多的不习惯、不能融入。以至于独来独往，孤僻傲慢。幸好读研时，虽然仍在中山大学，班里同学变成外省居多，慢慢把从前的毛病改了。但直到现在，我跟广东人交流还是多多少少有隔膜的。典型地体现在，他们讲个笑话，我根本不觉得好笑，而他们哈哈哈都笑了。我讲个笑话，在北方肯定都乐了，但他们一个也不笑。那时候，我们班同学甚至有很多不知道赵本山是谁。

不过，我比那位老兄还好一点。他本身的成绩不足以上中山大学，来到这个环境里，各方面比起别人都逊色，慢慢地，自卑感就会增加。也许一个人不愿意承认，但潜移默化的影响是很大的。

有些初中生，家庭条件一般却成绩优秀，会被一些学费很高的高中以免掉学费的方式招进去，看起来是把了便宜，但对学生来说，很可能是坏事。因为他周围的同学家境都比他优越，从小成长环境、生活习惯、消费习惯都和他不一样，他的家庭、习惯和见识支撑不了他像别的同学一样地生活，如果适应能力不强，不善于去理解自己理解他人，他就很容易没朋友。

所以，如果一个人猛然跨度很大，到跟自己的能力水平或者生活习惯很不一样的环境里，往往是危险的。如果他是通过渐进的努力，一点一点逐步过渡到那种环境，就会稳当很多。因此，撞大运考上名校或者骤然去到氛围很陌生的学校是有风险的。

4、专业

我的大学室友，现在已经是中山大学副教授了，千人计划引进的人才，刚刚31岁。上大学那会儿，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将来会当教授。因为觉得他并不是很聪明，很灵活。他考高数、线代要复习很久，成绩也不杰出。写篇文章，做个ppt要来来回回推敲很多遍，一会儿问我一次：王路，你看这句话行不行？保研的时候，他因为献血加了几分，但还是被人家当过学生干部的加分更多给挤掉了，以至于只能考研。但到后来，他就越来越猛了。中大的硕士、港中大的博士、两个海外的博士后，然后就被千人计划引进了。

这对我震撼很大。让我非常佩服他。最佩服他什么呢？屁股坐得住。多少看起来比他聪明的同学，就是因为屁股坐不住，走不到他这一步。屁股坐不住，也是因为太聪明，心思太活络，想得多，选择多，不肯老老实实干活。

当然，还有另外一方面，用佛教的话说，就是他比较有福报。福报体现在哪儿呢？就是他偶然地在大学进了这个专业——并不是第一志愿。而这个专业恰恰是十分适合他的。很多专业的科研需要过人的智商、非凡的想象力、无与伦比的灵感，但也有些专业并不需要，只需要踏实、笃定、认真，有个好导师带。

像我这样性格的人，碰到那样的专业，是出不了成绩的。我现在对专业知识一无所知。后来我读研换了专业，学经济学，那是我的兴趣，但起步已经晚了，本科的数理基础没打牢，英语又不好，追不上人家了。再加上朝三暮四想法多，就不能不放弃了。但放弃对我而言是好事。现在我所从事的职业正是我喜欢的、擅长的。

因此，如果你是一个不那么踏实，总是有很多自己主张的人，选什么专业影响不大，你的冲动终究会把你拉到想干的事情上来。如果你是一个比较踏实、肯听取别人意见、又不大轻易改变方向的人，那么选专业要慎重。不仅选专业要慎重，将来上班时选职业、结婚时选对象也都要慎重。对于另一种人，只需要结婚时选对象慎重就行了。

5、其他

我是2004年参加高考的。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这十几年里，几乎没有一个月不会梦见快高考了。每一次梦见，我都是什么东西也不会，赶紧买齐了数理化的资料，准备在最短的时间里从头到尾轮攻一番，然后就醒了。醒来发现自己大学都毕业了，不仅大学毕业了，硕士都毕业了，硕士学位都拿到了。一下很轻松：哎呀，我本来是考不上大学的，现在竟然都硕士毕业了！好像占了很大的便宜。

我在高中时并没觉得考大学难。考大学比考研轻松很多。但是，我后来的那些梦，揭示了应试教育下的高中生涯对我的人生影响到底有多深。毕竟考研时已经成年了，考大学正在青春期，日复一日地备考，早上五点多冒着风雪去上早自习，那种经历，深深蚀刻在记忆里，没办法抹去。

现在回头看，感受滋味太多。但要说最重要的认知，那就是：

永远不要看不起学校没你好的人。也永远不要羡慕学校比你好的人。

不要看不起学校没你好的人，并不是说，那些人出来之后，可能混得比你好。不是。哈佛耶鲁的毕业生，绝大多数，都会比郑大、河大的毕业生混得好。

但这不最重要。重要的是，人往往会因为学校、单位、身份，给自己贴上标签，因为这个标签，觉得高人一等。滋长了骄慢。这是非常、非常、非常坏的。

你向更远大的目标前进的最大障碍，不是别的，正是这种倨傲心。

有谁觉得，上了好学校，我是名校出身，那就很没出息。

同样，上的学校不如人家好，觉得脸上无光，这也很糟糕。

你前进的最大障碍，不是别的，正是这种卑下心——觉得技不如人而挫败。

有些人想出人头地，大学非清华不上，结果没上成，考研非北大不考，结果又没考上。几年就这么蹉跎过去。考北大不是因为北大适合他，而是因为想靠北大的标签给自己雪耻。

如果你考上好学校，学校好，会成为你前进的障碍；如果你考上了差学校，学校差，也会成为你前进的障碍。

无论你考上什么学校，都会成为你前进的障碍。除非，你从不因为学校的好坏高看自己或者低看自己，而是永远踏实地埋头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