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孙慕林
一个春日阴郁的傍晚,我坐在家里的书桌旁,桌上摊着一张成绩不算高的卷子。我的父亲站在我的侧面,居高临下,既愠怒又悲伤地看着我:
“爸爸一天这么累,中午吃饭连肉都舍不得吃,你不好好学习..”
“我们是穷人....”
26岁的我依然很轻易地想起这个画面,并且确认在我过去的生活里,这种场景发生过不止一次。
它给我留下了很深很深的记忆,并且它的影响至今仍然存在着。
在那些场景发生过许多年之后,作为一个会进行横向比较并且会找来统计数据的我发现,当时家里的财政状况并不如父亲表示的那样糟糕,而“舍不得吃肉”云云,也纯属父亲的精彩演绎,否则他那个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在健身房怎么也减不掉的大肚子根本无法解释。
然而彼时坐在屋里的少年无法知道这些,那个并不算十分顽劣的少年记住的,只是深深的自责和难过,以及一段少有和风艳阳的艰难生活。
于是少年慢慢长大,变得谨慎而敏感:永远在克制一切花钱的欲望,永远隐藏住自己对快乐的向往---似乎一点点消费与消遣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因为我有一个节衣缩食的父亲,一个入不敷出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家庭。
于是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在我过去的少年时代,从来不提出任何物质要求,我可以接受一切形式上的将就---可以吃最简单的饭食,买最便宜的用品,当快乐需要一点点物质成本时,我就劝说自己舍弃快乐。
这个习惯甚至持续到了我的成年时代。在大学时代,我的消费观念仍然秉承着“最低限度满足需求”的宗旨;毕业时,尽管父母一再表示经济上完全没问题,我仍然就出国的费用问题与他们反复讨论;两年的留学生涯,我练就了一手好厨艺:我可以用最廉价的超市货填饱肚子,从来没有下过一次馆子,哪怕赛百味---和自己做饭比起来,赛百味仍然是奢侈的。我拒绝了大多数的人情社交,因为我惧怕社交的高昂成本,我从没去过墨尔本以外的地方---尽管父母一再建议我出去走走,我舍不得用钱来买快乐,即便我已经在赚钱。
每次我骑2小时自行车翻过丹德农山去学校以省下8刀的公交费时,我的脑子里总出现那个场景:
我的父亲认认真真地看着我,压制着气愤与悲伤地说:
“我们是穷人”
穷人家的孩子不配玩乐,穷人家的孩子没有生活。
昨天下班路上,我开着车问父亲:
“你当时为什么要这么说?”
父亲说我是为了教育你。
我说你真的很成功了。
我现在对物质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快乐。
我变成一个对自己十分吝啬的葛朗台,我永远过度地克制自己,永远压制快乐,永远心怀罪恶感。
父亲说那你现在很好啊。
我就不说话了,我把头转向车窗外,外面刚刚下过雪,车流里的尾灯亮起来,很漂亮,我想我的人生里,大概也错过了很多漂亮的风景。
子不言父之过,我从没有因此埋怨过父亲。相反,在见到过太多被物质宠坏了的同龄人之后,我也很清醒地意识到父亲当年的良苦用心。只是他选错了方式---让一个孩子过早地面对这个社会的艰难与无奈,甚至是过度描绘的贫困与窘迫,戳破了一个孩子还没有吹出的肥皂泡,让我此后的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并不是教育的正确方式。我不需要温室,但是更不喜欢一个残忍地戳在我面前的严冬图景。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父亲,我一样会教会我的孩子克制欲望与艰苦奋斗的道理。但是我会先告诉他,我会尽我的努力让你去体会这个世上的快乐与美好:
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很高兴成为你的父亲。
来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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