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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太普,我老公,一个每周一都会幻想由由大厦突然倒下来把公司砸得稀巴烂的32岁中年男性,此前从来没有想过,当不用去上班的那个周一真的到来时,自己会穿着蓝白竖条的病号服,坐在住院部的床上垂泪。
春节前,纽太普请了两周病假,在系统里申请时,说自己节后要去接受一个“内扎外剥手术”。老板看不懂,在年会上虚心发问。他只能当着全公司1000多号人的面承认,自己是去做痔疮切除手术。据纽太普描述,当时公司里所有人虎躯一震,“还能听到1000朵菊花同时颤抖产生的微妙共鸣”。
“太可怜了,很痛苦的哎。”老板同情地说。为了表达人文关怀,公司派人给他送了一大捧菊花。那段时间,纽太普白天强笑着安排工作,晚上回家后闷被痛哭,说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别人的漂亮女下属都在对生病的领导嘘寒问暖,我的漂亮女下属见到我就问:领导,你屁眼还在飙血吗?”他哭着说。
纽太普,他完全不能接受,身为一个注定要去驾驶EVA的少年,竟然患上了如此难以启齿的疾病。
现在,他成了龙华医院肛肠科702病房的第4个病人。我们住进来的时候,1床正在昏睡,2床正在呻吟,只有3床的病人清醒着,那个爷叔还特意拉开帘子欢迎我们。
“哟!是个小伙子!”3床激动地挥手,叫他老婆来看,“现在屁眼不好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
纽太普听了脸色阴沉,嘴唇变厚,像一只即将发怒的猩猩。
3床指了指身后,介绍道:“1床是痔疮,2床是肛瘘,我是肛周脓肿。小伙子,你是为啥进来的?”
“我、我贫血。”纽太普文质彬彬地回答。
“艾玛!我草草草草草!早知道申请病假的时候这么说了!”纽太普突然醒悟过来,拍着大腿,懊悔不迭。
2
在肛肠科,男人们惺惺相惜,男人们同仇敌忾。
1床是外痔严重脱出,像荡了个灯泡在外面。3床是肛周脓肿,疼得根本坐不下来,脓肿还影响到膀胱,出现了严重的尿血症状。2床更厉害,肛门处有3根瘘管,一共要动3次手术,现在是第二次。
他们问纽太普:“那你呢?”
纽太普说:“我是贫血。正常人血色素130,我68,什么概念呢?血色素低于60就要输血了。我这个病很严重的,从房间走到客厅都喘,从床上爬起来眼前会发花,总之一个大男人完全没用了。”
大家点点头:“哦,你是内痔。”
进手术室之前,纽太普叮嘱我:“一会儿我做完手术被推出来,你一定要给我拍一张照片,把我苍白憔悴的面容拍得刚勇坚毅,然后告诉大家,这是一个遭受过世间最大的痛苦但仍然笑对生活的男人应有的样子。”
一个小时后,手术完成了。我在大学群里说:“纽太普和痔疮一起被推出来了。”
大家纷纷表示“恭喜恭喜,终于卸货了”,还有人说“不要一直围着痔疮,忽略了纽太普的感受”。
3
回到病房,3床的肛周脓肿爷叔又第一时间过来传授经验:“今天就不要想着爬起来了,做完手术头两天都很难受的。哦对了,给你们打个预防针,接下来一个礼拜都不能吃肉。”
说时迟那时快,他老婆进来了,手里丁零当啷地提着两个铁饭盒,打开一看是两只酱香蹄髈。
“我今天是第8天,开荤了,你们还有得好受呢。”3床一边啃蹄髈,一边把味道往我们这里扇扇。
我心想男人啊,一段时间不吃肉,确实会变态。
饭点到了,除了纽太普,大家都准备爬起来吃饭。2床是个单身的眼镜肛瘘小哥,一直没见到人来陪他,小哥请求其他病人的家属帮他打份饭。
“小伙子,你生这个病没人陪啊?”3床一边啃蹄髈一边问。
“家里人都不在上海。”2床笑笑说。
“你一个人在上海打拼啊?那肯定辛苦的。上海现在的房价不得了,我市中心的两套房子最近又涨了一百万。”
“之后还要涨呢。”1床的灯泡外痔大爷突然插嘴。
3床:“哦,真的啊?我也觉得还要涨。”
1床:“要涨的,是我市政府里的朋友跟我讲的。这个人是韩正的老下属,就是昨天下午来看我的那个人,戴金丝边眼镜的。”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3床说:“其实我这次生病都没告诉同事,也没请假,跟领导讲了一声就来住院了,所以也没什么人来看我。这种病么,你们知道的呀,有什么好到处说的。”
1床:“是这个道理,我也没跟同事讲,这两天来看我的都是社会上的朋友。我女儿说,爸爸,你不是一直喜欢热闹吗?大家来看看你,聊聊天,屁股就不疼了。对了,你前两天说,你女儿好像和我女儿差不多大?怎么一直没见她来看你?”
3床:“她在银行里工作,忙得不得了。最近还在考证,其实这个证也没啥用,考出来以后也就一年多赚10万吧。”
听到这里,纽太普虚弱地睁开一只眼睛,悄悄对我说:“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病只影响下面的口不影响上面的口。不管什么场合,男人一多,就会变成大型装X现场。“
“所以我们不能输!”他坚定地表示。然后嘱咐我拉开帘子,用气若游丝的声音打断了3床滔滔不绝的划胖:“我,复旦毕业,出过书,大V,了解一下?”
【插播】纽太普的书《孤独博物馆》真的可以了解一下
可惜别人还没来得及理他,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病房外面突然走进来两个西装革履的人,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套西装,他们走到2床的眼镜肛瘘小哥面前,恭恭敬敬地说:“潘总,今天这个单子一定要你去签,只好辛苦你了,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这下陷入了真·尴尬的沉默。直到2床离开半小时后,3床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说:“他那么牛逼,咋还肛瘘了呢?”
4
住院的生活其实是很无聊的。
上午换一次药,随后在“要不要拉屎”的纠结中到了饭点,吃完饭再换一次药,继续纠结“要不要拉屎”。换药的医生有好几个,其中一个男医生口碑很差,病人都说他换药时喜欢往死里怼,“比利海灵顿怼得都没那么狠”。
有一天,纽太普换完药回来,满面春风,说他发现了一个女医生,“殿堂级的换药手法,会随着菊花的呼吸塞栓剂,一点都不疼”。
可惜他只享受了一次殿堂级的服务,第二天就出院了。
出院一周后,纽太普的菊花完全愈合了。他也彻底爱上了拉屎的感觉:“你知不知道,每次用力的时候,喷出来的是屎而不是血,这种感觉有多爽?”
我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他大声说。
那天我打开手机,发现他把签名改成了:没有在深夜染红过马桶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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