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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女同学:学霸成了剩女,学渣做了微商

我第一次见到安安是上高中的第一天。

当我从校门口的分班榜单上,看到自己被分到年级中最好的3班时,我激动得手舞足蹈。一回头,却看见一张愤怒得丑陋的脸。一个女孩向她的母亲不满地喊道:“叫你不要找关系把我分到快班,你偏不听。我就算去了也跟不上!我不读了!”

她便是安安。

在她的记忆里,我高兴的样子也挺难看的:站在榜单前浑身哆嗦,好像空气里面通了电。

安安的成绩差得离谱,全班倒数第一。老师将她安排在第一排,跟高度近视的我成为了同桌。但我从来不和她说话。

从小到大,我妈都不喜欢我和成绩差的同学交朋友,害怕他们会把我带“坏”。她理想中的好朋友是朝阳学姐那样的。

朝阳学姐比我大两届,和我住在同一个家属院。在学习上,她是我们院子所有小孩的丰碑。各种事迹一经流出,诸如“发烧输着吊瓶也在背单词”、“考了第二名整个暑假都不出门玩来惩戒自己”、“从不追星,偶像只有王后雄” ,即刻便成为整个院子的家长教育素材。

朝阳学姐高二那年,参加奥林匹克化学竞赛拿了一等奖,被保送到复旦大学。这个消息在整个院子炸开了锅,家长们成群结队地到她家去“取经”,想把自己的孩子也教育成功。

我就是在那个夏天被妈妈送到朝阳学姐家去的。

当我羞涩地推开她卧室的门时,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正坐在木地板上听CD。见我怯生生地站在门外,她抬起头冲我一笑,像一阵带来万物复苏的春风。

她长得和典型的学霸可不太一样。

那天,我并没有讨教到什么学习经验。她对一些口耳相传的学习故事进行了辟谣,表示自己并不是一个学习机器,对王后雄也没有特别的迷恋。只是她喜欢化学,参加了竞赛,拿到了奖。

她还告诉我,她妈妈一直建议她将来读金融,可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只要你专注于你喜欢的事,没有道理不会成功。”她坚定地告诉我。

她还给我听了她CD里放的歌,那是她最爱的乐队。耳机里传来的音乐闹哄而杂乱,震得我耳朵发疼,我一点也不喜欢。

但我觉得她酷得整个人会发光。

我再次听到朝阳学姐CD里的那首歌,是在安安的MP3里。

一个炎热的下午,安安在体育课间隙,坐在树下听歌乘凉,脚尖跟着节奏打拍子。我被蝉声吵得焦躁,也走到树下去坐在她身边,她突然把耳塞往我耳朵里一放。

音乐响起那一瞬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个不入流的“学渣”,竟然拥有和“学霸”一样的音乐品位,我不禁对安安肃然起敬。

安安告诉我,歌名是《Don’t cry》,一首枪炮玫瑰乐队创作的摇滚乐。乐队成员们留着长发,穿着朋克,手臂上布满纹身。

安安也很“朋克”。她耳骨上打了一排耳钉,头发顶部烫的是当时流行的玉米须,裙子很短。学校抓校风校纪时,她都被责令整改。

但外表的叛逆只是一个方面,安安还拥有“摇滚”最可贵的内涵:愤怒。她是一个易怒的女孩,像烟花一样一点就炸,说粗口像说“你好”一样自然。我们班不少同学都有点怕她,只有我常和她呆一块。我还曾多次看到她和她的母亲发生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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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经常一起去逛书店,书店一角有许多好看的小文具,我们都爱不释手。但它们都价格偏贵,安安和我从来只看不买。

有一天,她兴奋地告诉我,书店要做周年庆促销,买文具的小票累积起来每满200就送12元可叠加使用的现金券。她说:“我们去书店门口找买了文具的人要购物小票,他们留着也没用,一定会给我们的。”

我有点拉不下脸,只肯远远地躲在一边陪她。安安大大方方地杵在书店门口,见人就问对方是不是买了文具,活像一个收取保护费的大姐头。

那天,安安要的购物小票加起来接近2000元,共兑换了9张12元的现金券。她一口气买了6个笔记本和一把中性笔,要我挑走一半。

我想要却觉得受之有愧,尴尬之时,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你妈妈要钱买呢? ”

“我才不要她给我买。”安安摇头说:“用了她的钱就要听她的安排,就像我不愿读咱们班也非被硬塞进来一样。我的人生要自己做主。我最期待的就是我经济独立的那天,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的话有点似曾相似。

我一时愣在了原地,她直接把我书包抢来,往里面放了3个本子和一半的笔。

妈妈开始对我和安安越来越近的关系感到不满。她觉得倒数第一的女孩将来一定不会有出息,这样的“坏”胚子不会成为一个“好”朋友。她多次告诫我不要和安安来往,还让班主任把我和安安的座位调得越远越好,阻断我俩的一切联系。

这激起了我强烈的反叛心理,我对她那套“唯学习论”的观点愈发反感。

安安只是不爱学习,她哪里算得上是“坏女孩”呢?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班之前,我经常去找朝阳学姐。

没有高考升学压力的学姐生活得非常洒脱。她参加了校乒乓球社团,跟着一群专业的体育生南征北战。升大学前,她拿到了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古筝过了十级。

朝阳学姐还会专门记录每个晚上做的梦,对应白天所发生的事,来找梦与现实生活的规律。比如,数学考试最后一道大题没解出来的那天,她晚上就梦见自己掉入大海,逗得我大笑。

我还在学姐家里读完了《巴别塔之犬》。她为了让我改掉看了开头就看结尾的读书坏习惯,一直陪着我读书,等我回家就把书收回书架里。

直到她去上大学,我还没来得及向她咨询我该读文还是读理。

这之后,我和安安分在了不同的班。她的理科教室在3楼,而我的文科班在顶楼,我们只能见缝插针地凑在一块玩。

我课余时间基本都在补课。安安每次都在我补课的楼下等我,用她的小灵通玩贪吃蛇。两个小时后,补课结束的我和安安再一起去吃个冒菜或者喝杯奶茶,交换班上的八卦就匆匆告别。

现在回忆起高考前的那两年,都觉得苦要大于甜。我说她当时上学跟上刑似的,她说我补课跟补钙一样。就算忙里偷闲地玩一会儿,我内心始终是不安的。

高考结束那晚,我们一伙同学簇拥着去吃火锅、唱歌,再去网吧。中途有同学体力不支回家睡觉,或者在网吧打起了呼,只有我的眼皮一刻也没耷拉过,对着电脑屏幕玩QQ炫舞,直到包夜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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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6点,我走在街头,想着朝阳学姐此刻也应该起床了,正坐在大学的老建筑里背单词,内心一片向往。

但高考成绩出来后,成绩不理想的我选择了复读。

安安去了杭州某专科学校上大学。

复读期间,迷茫的我给朝阳学姐写了封邮件。学姐很快回复了我,还把她新学期的作息时间表发给了我。一天里排得满档,充实得像我的一周。

她说自己一直有计划读研,所以从大一开始就按照申请全额奖学金的保研标准在做准备,本科读完将赴香港大学继续深造。选择香港是为了将来去美国读博,香港采取的是西式教育,算是个过渡。

我把学姐的邮件用A4纸打印了出来。复读期间,每次觉得自己即将崩溃时,我就拿出这封信出来看。

安安常给我打电话,鼓励我咬牙坚持。

她的大学生活并没有如她想象得那么美好,她和宿友的关系很不融洽,课很无聊,连谈恋爱也因无人管束而显得没意思。她宅在寝室里逛论坛、贴吧,还新学了网购。她开通了网银,每周都要下单,觉得比逛街还好玩。

时间过得飞快,第二次高考,我终于考上了一本。

家人总算松了口气。

我的大学生活既不像朝阳学姐那样上进,也不像安安那样无所事事。我按部就班地上课,考试。

有一年寒假回去,妈妈说朝阳学姐在香港大学谈了个男朋友,大官的儿子,同样的品学兼优。当有人质疑两人家庭背景差异太大不知是否能长久时,学姐妈妈还骄傲地说自己家也是教师世家,书香门第。

“哼,大院幼儿园老师也敢说是教师世家了,还不是靠女儿给长的脸。”妈妈一边埋怨,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我。

妈妈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对我说教的机会。多年来,她从我的生活和学习作风中发现,我和她想要培养出来的女儿呈背道而驰的状态。

我安于现状,毕业后最想做的工作是图书馆管理员。我只想每天泡在图书馆里看海量的书籍,挣够用的工资过平淡的一生。

但我也知道这想法看似简单,于我却并不可能。我并没有反抗的勇气。

也是那年寒假,安安告诉我她申请了一家网店,专卖衣服。她教我开通了网银,让我在网上下单,给她刷评价。

我对她的网店事业并不看好,身为学生,不学习还倒赔钱做生意,不是舍近求远吗?但安安认为如果自己现在就能挣钱的话,谁在乎读不读大学。

我并不认同。

果不其然,安安的网店事业并没有做起来。她开店一个月,真正的客人只有一单,算上她进货的来回车费和屯的货,还倒亏了一个月的生活费。

在朝阳学姐研二那年,我和安安去香港找她玩。

多年没见,学姐已然发福,常年坚持的运动应该停下了。她的寝室不大,却摆满了东西。床头边散漫地放着许多专辑,有万晓利的,张悬的,还有周云蓬的。课桌上立着一个相框,里面放着张她和一个高个子男生在香港太平山顶笑得一脸灿烂的合照。

学姐的男朋友,早毕业,已在上海找到了工作。他劝她放弃读博,毕业后也过去,可她并不愿意。对于自己在化学领域深造的学术生涯,学姐也有些动摇。化学专业就业前景不乐观,工作岗位少,薪水不高,危险性还极大。同一个学校出来,化学专业应届毕业生的工资只是计算机专业的一半。等过个五年十年,工资差距会越拉越大。她的好多前辈都转行了,她不知道选择读博到底对不对。

第一次看到学姐摇摆不定。我发现在前进路上一直高高在上的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安安反而充满干劲地拍了拍学姐的肩膀,说:“等下次痛仰乐队搞巡演的时候,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现场听《公路之歌》。”

“好啊。”学姐点点头。

从香港回来,安安发现香港的化妆品比大陆便宜得多,价差起码有三成,她打算重新弄个网店卖化妆品。我问她货源从哪里来,她说在学姐寝室的公共游戏室认识了一个女孩,加了QQ。那个女孩家境一般,支付香港这边的学费和生活费挺吃力。大陆学生在香港不能打工,她可以给安安当买手。两人按比例分利润。

我以为安安又心血来潮,没想到她真的开始做起了代购化妆品的业务。后来开通了微信,她天天在微信朋友圈大张旗鼓地叫卖,产品越来越多。毕业后,她没有去找工作,直接飞去了泰国,到工厂谈成区域总代理的授权,开始代购火爆的泰国减肥药。

后来,听我妈说朝阳学姐和男朋友分手了,那个男生看上了学姐的室友。妈妈说:“女孩子只会读书也不行,太过单纯没有手腕就容易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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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她散在床上的音乐专辑。她都从摇滚听到了民谣,谁又能保证爱情能一成不变?

而安安和朝阳学姐相约一块去的痛仰巡演,从未成行。

朝阳学姐申请了美国弗吉尼亚大学读博的全额奖学金。

她临走前回了老家一趟,我发现她并没有特别高兴,她父母也都十分平静。学习上的成就再也不能给予他们全家意气风发的喜悦了。

我们还是像以往一样,坐在地板上聊天,学姐圆圆的脸上却是一片迷惘。她的学业瓶颈早已出现:资质虽不差,但已触及个人的天花板。现在她常质疑自己不够变通,没有魄力,错过了转行的最佳时机,可不继续下去也无法回头了。她大学本科的一些同学毕业后自主创业,有的做互联网,还有进军房地产,短短几年已小有成就,可她还一事无成。

我安慰她继续求学,说不定能搞出一些在业内大放光彩的科研成果。她只是叹气。

同一时期,在风口发展起来的安安,已实现财务自由。作为最早的一批做代购的,安安从港代起步,逐步发展成泰代、日韩代、澳代等多国代购,手底下已有了规模不小的代理团队,日进斗金。

现在,安安还会直播代购销售的过程,在直播里向粉丝们推荐什么货好用,衣服怎么搭配才好看。她受到一群粉丝的热捧,俨然一名时尚达人。

年纪轻轻的她已经在二线城市买了车和房。

我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终于在她妈妈面前扬眉吐气,过上了自由的生活。她得意地告诉我那是当然的,但一转头便接到代理催货的电话,聚会还没开始,她又黑着脸走了。

她曾脸色阴郁地抱怨道:“每天,一醒来就是无数的事情。”

我妈对于安安如今的发展感到不可思议。每年春节安安回老家上门来找我,我妈都格外热情,叫我多跟安安学习,说我们这种从小一起玩,知根知底的交情最是可贵。她仿佛忘了她曾经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拆散我和安安。

我妈再也不把朝阳学姐挂在嘴上当榜样了,反而觉得她一直读书厉害又有什么用,也没见着她孝顺父母,挣钱还不如安安这个大专生多。评价真是功利。

人生路那么长,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会怎样。

毕业后,我进入一家报社做编辑,一呆就是五年,薪资的增幅完全赶不上通胀速度。妈妈常说我是只没出息的青蛙,只会坐井观天,被温水炖熟了还沾沾自喜。如今纸媒势微,我还是不愿离去。天天和报纸相伴,也算曲线地实现了自己当年想当图书馆管理员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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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无意间翻出我们在香港拍的合照,想起安安和学姐之间那场未能履行的约定。我上网找出《公路之歌》,在线试听。

“梦想在什么地方,总是那么令人向往。我不顾一切走在路上,就是为了来到你的身旁……”

那是痛仰乐队10年前的歌。

那时的我们还非常年轻,未来正闪闪发亮。

作者唐晓芙,报社编辑

编辑 | 刘鸯

来源;真实故事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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