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郭班主之前,先容我说段谦儿哥。
我有朋友,参加过谦儿哥那本《玩儿于谦》——哦不对《玩儿》——的编辑工作,说过个段子。
说前几年,德云社某次去南京演出。郭班主到了地方就各处见人,谦儿哥出去溜达,买了笼鸟。
德云社后台吃得特别好,包子堆尖儿,这不人人都发胖嘛……开场前,郭班主和谦儿哥按例得坐着训话,也可以说是战前动员,有时还得练唱段《大实话》。
这种时候,郭班主一丝不苟,甚至有点黑着脸,按膝坐着;谦儿哥在旁边很随意,时不时玩玩鸟。
说但凡遇到圈内处不好的朋友,郭班主昂首而过,谦儿哥还会温和地寒暄,“赵老师辛苦!钱老师辛苦!孙老师辛苦!李老师辛苦!”
我一直喜欢于谦老师,听了这个,更是对谦儿哥佩服+羡慕。人这是活出来了,活明白了。咱什么时候能有这境界?
但有时,回头一琢磨……如果郭班主是谦儿哥这度量这处事,人缘多半会好许多,但他自己的事业,就未必是这劲头了。
近些年,郭班主的相声,是越来越泥沙俱下了——但是,我倒越来越佩服他这个人了。
一个人吧,性格决定命运。性格这玩意是套餐,不能单点。
恬淡的人,多少有圆滑的一面。激进的人,多少会显得桀骜。凡事甜苦相依。
郭班主的优点与缺点,都是一体的。
纵然再恼他现在相声作品的人,都多少会承认:2005年前后他的作品,端的是好,且确实如他所言,“卖力气”。
唱,虽然会被人挑剔他唱啥都评剧味儿,但真是一条好嗓子。
单口,不说刘宝瑞那路神仙中人,在当世是顶尖儿的。
学柳活不如侯先生精纯,说的举重若轻也不如马三爷,但说学逗唱综合实力,加上量大管饱,历史上同年龄段,应该也没几个对手了。
他早年那些作品所以好,一半是那条胡同串子人设,委实贴近生活。《西征梦》、《黑社会》、《反三俗》那些鸡贼痞横的人物,立得好。
一半是他成名时,已经实打实撂地了那么多年,千锤百炼,尺寸够好。
比起许多体制内温室般的创作环境,他是真正混不吝地,野蛮生长起来的。
他是个真正的民间艺人,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民间艺人怎么样?《我爱我家》里的和平与和平他妈就是典型。爱活儿,琢磨活儿,接地气,会来事;不够精致,特别能折腾,但生机勃勃。
所以他懂普通观众心理,不拘泥,能求变,而且坚韧无比。
比起最顶尖那些大师们,他的活儿不算精纯,近年来尤其泥沙俱下——但确实磅礴驳杂。
许多早年喜欢听他,后来不那么爱听他的人,我特别理解,我自己也有这样的心路历程:
我们自己长大了,他的许多老哏也听腻了;他自己脱离了胡同串子生活环境,作品也不复鲜龙活跳了。
最重要的是,随着日益走红,他说相声的面向对象,日益从广德楼那些老听相声的北京人,变成了互联网受众群。
这里头就产生了一个认知落差。
——我们是希望他与时俱进顺着我们的口味不断提高的,他却日益去哄普罗不那么爱听相声的大众进坑了。
但我不认为,是他的眼界或水准下跌了。
尺寸火候,一直都在,甚至还在提升。至于眼界水平,从郭麒麟的发展,从他始终留着高峰老师,从他依然时不时录个单口看来,郭班主的艺术水平始终在线: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但他现下,得撑一大家子,他得顺时变化,适应新的观众,适应新的媒体。就像21世纪初他竭力想法子说《西征梦》之类,让这些在网上流传似的。
当初因为他不拘泥能求变喜欢听他的人,如今也会因为他积极求变适应普罗而不喜欢听他。
何况,喜剧包袱这玩意,本来就没法历久常新。
站在一个普通相声爱好者角度,会觉得他自己的作品越来越水了;但站他的角度仔细想想,其实挺不容易的。这份韧劲,这份横劲,许多位技艺比他精绝的老先生,未必撑得下来。
好比说,他原本是一个球员,之后变成了一个球队教练,变成了一个球队经理,甚至还得担负一部分运动联盟推广大使的角色。
作为球员的他表现,其实是比巅峰期退步了,但依然是当世顶尖的:
毕竟曲艺行看角儿,但凡有个角儿比他厉害,那就没德云社啥事了。
以他负担之重,作品输出频率之高(我知道他近年来的作品重复率多高,但是考虑到总量好了),看他目下的临场火候,他的状态,真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拘泥,能求变,泥沙俱下,磅礴驳杂。
这背后,还是他作品里人设上那点鸡贼痞横,那点野蛮生长,带出来的坚韧——如果不是这股子枭雄痞气,也未必能撑得到这般时刻。
毕竟世上,想如谦儿哥这般潇洒的人多,肯像郭班主这样撑一大堆的人少。
高峰老师老爱在《学电台》里唱的那句歌,其实很像郭班主:
“蜗牛背着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来源:张佳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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