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骆瑞生
昨天才听母亲说,二姐养的泥鳅全部死了。问怎么死的,母亲说故乡干旱了一个月,池塘没水,都干裂了,泥鳅是一尾都没了的。母亲说完,皱着眉头说,早说了不要做这些,又没做过,现在好几万都打水漂了。
记得几个月前回故乡,荷叶茂茂,水深盈尺,泥鳅都安好得很。我见到水深,还担忧说,下大雨涨水就麻烦了,要把泥鳅冲出去的。上个月,故乡发大水,冲垮了好多房屋,也把通往外界的路全部冲断了,故乡成为了孤岛。就这样大的雨都没有把泥鳅冲出去,我还为二姐感到庆幸,想不到接下来的一个月,一滴雨都不下,直接把满塘的泥鳅干死了。
我也没法安慰母亲,母亲总是这样忧心着的。当初二姐夫准备养泥鳅的时候,母亲就反对,说是这样不保险。在她看来,做事情还是稳扎稳打比较好,多年的磨难,让母亲的这个认为总是正确的时候多错误的时候少,也就渐渐成为了母亲的行事准则。我家总是这样,只有吃苦干活挣钱的份儿,没有别的比较轻松的捷径可走。就是我写东西,在母亲看来,也是昙花一现的不可靠的事情。如今母亲的担忧又成为了现实,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不过对于二姐夫的这个举动,我和父亲都是赞同的,想着说,做做也好,做不好就当交学费了。二姐也说,让他去做吧,不然他不甘心呢!于是二姐夫就千里迢迢去了湖北,带回了这些泥鳅,承包了几亩荷花池,养在里面了。上次回故乡,见到满塘荷叶,还颇为羡慕二姐的清闲生活,想不到几个月后,就是如此局面了,所以人生啊,万万不能预料。
我知道安慰母亲无益,便只能说些别的,就问她说,那二姐和二姐夫怎么样。对于这次失败,最难过的当然是他们了。母亲这才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你二姐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只是说不要紧,这次吃亏了就知道了,就能好好干活了。又问二姐夫现在去了哪里,母亲说,已经在海南去了。
二姐一向是乐天知命的人,这点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二姐的命要比我们苦些,但是她终究过了过来,而且始终保持着一种乐观天真的态度,这点是我不能及的。若是这件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恐怕是不小的打击,一腔热血化为乌有,想来是很难过的。且在后面才知道,二姐非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安慰母亲想开些,更没有责怪二姐夫的一意孤行。一切的一切都这么过去了。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我只要细想来,总是觉得心酸,为我二姐,为我二姐夫,为那些泥鳅,为我母亲父亲,还为我自己。在这个人间真是太难了,太让人难过了。
真是不忍想象二姐逐日看到日头越来越大,越来越毒烈,池塘里的水一点点在减少,今天少一寸,明天又少一寸,很快就见到底了。荷叶枯了卷了,泥鳅在水里也受不了了。可是二姐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看着,丝毫不能做什么。她无法让天下雨,也无法引来别的水,只能看着自己的泥鳅,自己的心血,自己的希望,一点点干涸,死去,化作烟尘杳去,什么都不剩下。
要是想到之前二姐在荷塘中快乐地走来走去的样子,想到二姐说要在荷塘里的亭子里喝酒看书吃西瓜的话,就难受得不行。正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何尝不希望二姐能悠然地过这样的日子,何尝不希望二姐夫这个小小的发财梦想能够实现。可是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了。
这些年来,整个家庭都在如履薄冰一样地生活,谁都不敢稍微松口气,虽然境况相对于以前好了不少,可是那种心境却和依然以前差不多,一直都对生活抱有一种恐惧,这种恐惧又让我们对生活变得讨好,我们小心翼翼地讨好着生活,尊奉着生活,可是生活照样是看都不看的,动动手指就把我们的希望碾碎了。可是碾碎了又能怎么办,只能苦中作乐了。而我正为这苦中作乐的我们而感到心酸,宛若是生活的戏台上的小丑角色。我们何尝不想壮气一些,挺直腰杆一些,可是办不到,生活时时刻刻地压在上面,做什么都要仰其鼻息。
好多人都在说人间不值得,我从来没有觉得人间有什么不值得,说不值得的话,就像是你对人间有了付出,但人间没有回报你,所以才会觉得不值得。可是我们的想法仅仅是,我付出了,并不需要人间的回报,只要不是毁灭就好。只要活在人间就很好,可到底是明白了,人间不是不值得,只是太难了。
2018.7.30 于贵阳
来源: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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