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活了94岁,我爸照顾了她十年,听上去很孝顺。
前几年不觉得什么,后几年我越来越看不下去。
先说我爸,本身是一个特别爱旅游的人,但是十年中也就出去了一两次,因为他出去没人照顾奶奶。偶尔出去会有负罪感,也玩不踏实。我爸沉默寡言,每天做完家务,把奶奶收拾利索,就在电脑前看抗日神剧。奶奶走后,他也快70岁了,很多地方也去不了了。
再说我妈,不习惯跟我爸住奶奶家,又不放心我爸,就每天骑车往返,直到有一天下雪摔了,才开始小住。然后因为生活不习惯,或多或少地抱怨。
最后说我奶奶,腿不好,下不了楼,又胖,最后就很少出门,喜欢坐在厨房看街景。很少有人来看她,我爸伺候她吃完饭就去看电脑了,她自己看电视。我回去的时候陪她聊天看电视,她就说我是唯一愿意跟她坐会儿说说话的人。她生日和节假日时,姑姑和孙辈会回去,吃饭打牌,但我奶奶还是一个人看电视。后来几年,她看不懂电视了,就坐在那里打盹。我爸不爱说话,我奶奶醒了有事没事就叫他,他就去看一看她。
最后几年,我奶奶活成了一棵植物。我爸是绑在植物上的一只飞鸟。奶奶家成了一个囚笼。我妈无论在不在笼子里都受不了。别的亲戚,呵呵。
至于我,一年回两次家,每次两个星期。之前觉得我在的话,可以陪奶奶,我爸能松口气,我妈为了我会住奶奶家。然而我走之后一切恢复原状。那种难以改变的无力感,让我越来越不想回去面对现实。
我爸无法推卸的责任,我妈无法兼顾的纠结,我奶奶无人知晓的孤独,我无可奈何的逃避,让每个人的生活中充满了道德绑架,冷暴力,和深深的内疚与自责。
后来奶奶走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奶奶的房子卖了,亲戚们分了钱,爸爸出去玩了几次,妈妈终于和爸爸住回自己家了,我假期也不用一直守在家里。
但奶奶人生最后的十年,深深地影响了我。我没有要孩子,我也不想活得很长。因为看过人生尽头的样子,我想到父母的养老问题就会失眠。我是独子,没有人跟我分担,我希望自己足够强大,可以照顾好自己和父母的余生。
真实的生活是盘根错节,一言难尽的。
其实十年中最让我无法面对的,就是奶奶最后的日子中,掺杂着麻木的孤独。
我无法强迫爸爸去跟奶奶沟通,我也不能要求妈妈去哄奶奶开心,我更没有资格让姑姑们和他们的儿孙多回奶奶家看看。因为我一年才回两次家。虽然每次回家我都住在奶奶家,但渐渐地我也不愿一直陪奶奶了,找机会就会溜出去玩。
奶奶生日的时候,全家人回来唱生日歌,奶奶穿着红毛衣,带着生日蛋糕附送的金冠,一脸茫然。接下来大家吃饭打牌,小孩子跑来跑去,奶奶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着电视,又睡着了。那一天,大家都说她已经拥有一切,但在我看来,她一无所有;而奶奶自己,则没有任何喜怒,根本不在乎这一天和浑浑噩噩的每一天有何区别。
十年,奶奶从一个体面要强的老人慢慢变成这样一株令人心酸的植物,家里每个人都难辞其咎,包括奶奶自己。但每个人又都有让人不忍苛责的理由,各种让人完全可以理解的理由。
至少在我家,这不是有护工,社工或者进养老院就能解决的问题。钱也许能解决,也许不能,也许带来更多问题。
不想再写了,很抱歉让气氛变得沉重而悲伤。
其实还有一些养老院方面的经历,也不说了。
最后,我发自内心地支持安乐死。
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我不想任人摆布又无计可施,不想了无牵挂又勉强度日,不想伤害也不想被伤害,不想被爱也不想假装被爱,我就想在孤独中平静,在寂寞中自由,一直到最后的最后,我跟世界和平分手时,还能保有一分生而为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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