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部分人需要的是幻觉和欺骗。”

@理咚葆

这几天跟人谈事，跟我说，前段时间饱受莫名其妙攻击的困扰，无论发点啥都有人来骂。以前还回敬几句，这段时间想明白了，默默直接拉黑了事。还提到某知名大型联合收割机的名言：这是啥年代啊，连菜人都开始思考了。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之前我说，大学（文科）老师愿意认真备课好好上课，就属于有上佳人品的人了。以前读书的时候还算走运，遇到些个认真的老师。其中一位，赫赫有名的研究中酥关系史的大教授的博士，姓萧。那会儿萧老师刚来学校报到，成为历史系的助教。给开了一门选修课，一开始挺冷门。听了两节以后，这老师真是牛逼。名声传出去，原本不受关注的课程，迎来了许多旁听者，一下子门庭若市起来。

有一回，我在外出的车上，遇到萧老师。他对我有点印象，坐在一块，聊起来。谈自己的研究内容，谈经历，谈理想。这位大哥，中学毕业以后去读了君校，扎扎实实念了四年的俄语，用他自己话说俄语比方块字说得还溜。然后千方百计挣脱了君队，出于兴趣和爱好，去念了P大的研究生。当时P大没有专门研究酥镰史的教授，专门为他从社科院找了个来，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去给尤克里里演奏家讲中酥关系、中曹关系的那位。

那位教授，趁着90年代初酥镰解体之际，散尽家财，去俄罗斯淘回来百十万份酥镰档案，几乎囊括了1930年代到1990年，中酥两国的全部电报文件、通话记录、会议纪要。带回国后，翻译与研究进度一直较慢。后来萧老师等一批人加盟，几多年的时间，把百十万份档案都统统翻译出来，汇编成册。硕士毕业，萧老师又读了五年博士。整个八年时间中，别的甚少涉足，几乎都用在档案翻译和研究工作上。

这都是活生生的历史。酥镰档案里面，甚至包含克宫办公室门前的会客登记本。谁在某日某时某分进来，彼时彼分出去，都给记载得清清楚楚。从这些文件里，能很清楚地看到后来被人们津津乐道的重大事件中的发生逻辑。以及，对这边语焉不详的各种猜测的纠偏。

后来，尤克里里演奏家叫大教授去给讲课。主要原因就是怕：谎言讲了10000遍，自己可能都要当成是事实了。

这个课程由于内容新颖，吸引了大批的听众。萧老师也不太适应自己课上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开始他挺满足，毕竟听众多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件能带来成就感的事。所以他就发劲儿讲，课后也发劲儿布置作业。他除了给我们带选修课，自己还带历史系的必修课。后来，祸患起于肘腋，居然是历史系的学生，先带头向他发难。

那年头最流行的社交平台还是人人网，有学生就公开炮轰，萧老师课堂上发表“反冻言论”，又去找他们历史系主任举报云云。那时候学校本着保护教师的原则，没有深度介入，只是作了一次谈话。后来萧老师为这事挺郁闷，有回夜里上完课去吃肯德基，给我们大倒苦水。那事儿的主要原因是，他对觉得那学生的作业质量太烂，狠狠喷了一顿，结果让人拿着课上的内容，给报了私仇。

后来，萧老师又因为讲课内容的问题，吃了几次举报，有历史系的，也有外系甚至校外人员来旁听的。他自己一开始也开了人人网账号，见一个怼一个，挨个儿回敬过去。没小半年，也偃旗息鼓了。他后来也升了副教授，一开始研究生都招不到，本系的学生据说没人敢跟，要求太严，作业太多。第二个学期，选修课他干脆给改成了俄罗斯文化欣赏。上课带学生读俄罗斯文学、念诗，再加欣赏酥镰和东殴电影。刚来时的锐气，也慢慢消磨了。

我记得，在萧老师精神最紧绷的一段时间，他反复强调和解释：这些内容，都是我从档案中翻译出来的，是客观公正的。你们可以对历史问题存在不同意见，但这些历史知识是好的，是有用的。

我反复回想这句：历史知识是好的。确实，知识是好的，有用的。可我从萧老师的经历里面，就想明白一个事情：知识对于很多人来讲，未必是财富，反而是一种精神负担。

历史是什么？这个看上去最没用的专业，是所有文科中最高等的学问。历史，就是治锅术，是看待人类的心法，是处理问题的口诀。你不能向蝼蚁传授巨人的思维，这么沉重的知识，它的小身板儿小心肝儿承受不了啊，绝大部分人需要的是幻觉和欺骗。

在漫长的中世纪，经院哲学争论的诸多议题中，知识是否应该向普通人传播始终是一大论点。十三世纪有个德国教师叫艾克哈特，当时被人谴责为异端。为啥异端呢？就是说因为他把一些本来在修院、经院里面研究的、探讨的知识，传递给了普通的教徒，所以被当成异端了。

这个年代的一大特征是，知识不仅没有边界，而且廉价甚至免费。你搁网上随便搜一搜，都能找出所有你能想出名字的名著的电子文本。萧老师们穷经皓首许多年，翻译出的档案文件，几百万字的汇编文本，在专业书店里面也能买到，全套也不过四五千块钱。想一想，只要四五千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就能饱览这个锅家过去七八十年中与北方邻居的种种秘辛，了解塑造今天远东世界的前因后果，透析巨人们作出诸多决策的逻辑。还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吗？

但是，这事除了少部分“专业研究者”，不会有人干呀。绝大部分人，你只要挑嗦他们，发泄出来骂出来就得了。最要紧的不是真理，而是情绪。

所以，这个年代的三大心法：别告诉他们，忽悠他们，收割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