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去过淡季的海岛吗?
地中海的某些岛屿,每到夏季便斑斓华丽。白色的游轮在蓝色海面上浮荡,运来送走一船又一船乘客。各色看得见海景的小镇酒吧,几乎没人乐意坐在室内,大家都在室外桌椅上,一身短打,戴着墨镜,喝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吃各种水果沙拉和甜点。周围荡漾着Bosa nova、爵士乐、意大利民谣及各色适合阳光天的音乐。晒得肤色均匀的姑娘们换着角度自拍,上传社交网络。小店主人们端着各种异国风情菜肴走来。欢乐一直持续到深夜,凌晨街上都有人晃荡着找宵夜。而第二天早晨几乎万籁俱寂,除了早起离开的游客。总得到中午,大家才起床吃东西;午觉时间之后,街上人才多起来。
那种时光给人一种幻觉:仿佛欢乐永不结束,仿佛阳光永远灿烂,每个人都永远25岁。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到了冬天,淡季的海岛是另一个样子。
绝大多数露天经营的店面都关了。老板们如候鸟一般去到他处,经营另一季生意或休息,等旺季重新到来。
阳光不那么明媚时,海的颜色也不再深蓝,笼罩上了铁灰色,好像老父亲发现了儿子暗藏的不及格试卷似的。
风大,雨多,不至于寒冷,但颇为阴郁。
这种时候,镇上居然还开着店,就真是稀罕了。
这是去年年底的事了。
这位老板开的是个最普通的吃的店。午饭点儿去,菜单只有一张纸,两面。一面写了沙拉(各种蔬菜、奶酪和不同口味橄榄油的来回搭配),一面写了肉类的拼盘——后来我发现,晚饭点儿去,也是这么张菜单。
老板递给我们菜单时,先告诉我们,“甜品没有——冬天不提供甜品”。
温和地让我们去一个晒得到阳光(如果阳光能破云而出的话)的座位。递来饮用水。微鞠一躬离去。一会儿,店堂里响起了音乐——店堂里只我们一桌客人而已。
我要了当地沙拉(黄瓜、西红柿、芝麻菜、羊奶酪、腌橄榄和新鲜橄榄油)、调味沙拉(大朵生菜、烤奶酪切丝、蜂蜜与咖喱调酱)、串烤牛肉、鸡肉和kebab(欧洲大陆说kebab,即旋转切片烤肉;东地中海人则往往是烤调味肉糜)。
作为这样土土的地方,做得挺好吃:朴实的好吃。
沙拉爽脆、调味精确、牛肉火候恰好,软硬适度,鸡肉焦脆,kebab也没有欧洲大陆的烤肉那副“我们有点怪味也是正常的嘛”。
除了调味沙拉之外——老板颇为调味汁自豪,因为是自己调的——都缺少旅游胜地味儿。很家常。
嗯,所谓旅游胜地味儿,大概就是:
色彩斑斓的果味、甜味、轻盈明丽的味道。让人想拍照发社交网络,觉得很适合跟朋友吹嘘,适合搭配香槟和鸡尾酒,同行的伴侣吃了也会爱上自己的那种味道——而这家则老实得多,烟火气得多。
老板也没很殷勤地在桌边转,自己坐在店堂门口,看灰色的大海。
我跟同行的朋友开玩笑说,这就是淡季味儿:懒得讨好客人的店面。或者,“反正我们也挣不到钱”的听天由命感。
但终究,在冬日的海边,吃着烤串,听着音乐——听到艾拉·菲茨杰拉德那首《夏季时光》时,我忍不住随着哼了几声——真有点到了世界尽头的感觉吧。
的确,这会儿,猫都比人多。
结账的时候,看着低廉得不对劲的价格,我问老板:冬天挣钱吗?
老板摇头。
那干嘛还开着呢?——大多数馆子都歇业了呀。
老板说:因为镇上的人也要吃饭的呀!——总不能让他们没饭吃。
隔了三天,第二次去时,老板看看我,认出来了,招呼我入座。
还是有阳光的位置(这天的确有阳光),点完单后,开了音乐——直接调到了《夏日时光》那首歌——还给我端了份酸奶来:自己早上弄的,不介意的话。
在我吃完抬手要结账时,他点点头,出去晃了一圈。回来时,手上端着个小树桩蛋糕。
我问他哪儿买的,他说镇上冬天仅有的一家甜品店里来的——那是一家1912年就开着的甜品店,从没因为冬季关过门,毕竟“镇上的人冬天也要吃蛋糕的”。
老板说,很抱歉店里没甜品,所以买一个作为礼物。
我谢了他,夸他很是大气。老板笑,说:淡季还开着门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就想交个朋友。
不是为了跟人交朋友,直接回家睡一个冬天多好?
大概,旺季时,大家都多少为利益驱动着;到猫比人还多的淡季,潮水与阳光退去时,比较容易看得见冬日里还暖和着的,人情?
来源: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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