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是中国近代最著名的散文家和诗人,他的文章雅俗共赏,平淡中流动着感人至深的情韵。他的散文《背影》,写的是他离开南京到北京大学,父亲送他到火车站,照料他上车,并替他买橘子的情形。特别是父亲买橘子时在月台上下爬攀的描写,感动了无数人。朴素的文字,把父亲对儿女的爱,表达得深刻、细腻、真挚。这篇文章也被选入人教版初二的语文课本中。
读过文章之后,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朱自清与父亲感情深厚、关系很好,然而朱自清从小到大,和父亲一直有矛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朱自清的父亲叫朱鸿钧,1869年生,是个读书人,曾在江苏东海、高邮、扬州、徐州等地做官。1917年自徐州失业后,便仕途坎坷、生活渐拙、老境颓唐。
不过,初期朱家家境不错,又是书香门第,朱自清是家中长子,朱鸿钧对他寄予很大希望,从小督教甚严。朱自清小时候,科举初废,新学刚兴。朱鸿钧不认可新式学校的教学方法,把儿子送到秀才、举人那里学习古文和诗词。放学回来,他要过目儿子的作文。如果作文得到先生好评,就点头称好;如果没有得到先生好评或字句被删改太多,就训斥儿子,甚至一把火烧掉。父亲的严格培养,使得朱自清在古诗文方面打下坚实基础,对他以后成为散文大家影响巨大。
朱鸿钧对儿子,有严厉也有慈爱。朱自清在散文《冬天》里回忆童年和父亲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冬天的夜晚特别的冷,父亲便起了炉子,煮上白水豆腐。但‘洋炉子’太高,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进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都喜欢这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寒冷冬天,父子围炉坐吃——多么温暖的父子情!
然而,朱鸿钧家长作风严重,认为“父为子纲”,儿子必须无条件服从父亲,父子尊卑不可侵犯。因此,纵然他很喜欢儿子,也总板着脸,极少露出笑意,且随意操作儿子的生活。朱自清14岁婚姻就被确定下来,18岁结婚,幸好二人感情还算融洽。
朱鸿钧的私生活一直有很大的毛病,他对孩子严格,对婚姻方面也很迂腐,他从小接受着旧式教育,一直是带有酸楚味的旧式文人,直到民国成立之后,也坚决不做那时代的一份子。《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曾明文规定一夫一妻制,但朱鸿钧仍向往着旧时代的生活,拥有元配周氏、潘姓姨太太,在外地工作的时候,还偷偷续娶了一房姨太太,并与多位女子来往联系。
在民国时期续娶姨太太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只要低调一点,是没有人会管的,像康有为就有五位姨太太。不过事情就坏在,朱鸿钧在外续娶姨太太时没有告诉其他家人,此事传到扬州老家,惹得空守闺房已久的潘姓姨太太怒了,她跑到朱鸿钧的办公处大吵大闹,这件事被当地媒体《醒徐日报》纰漏后,影响越发严重,朱鸿钧很快就被革职查办了。
朱鸿钧失业后,朱家一时间没了经济来源,朱鸿钧为了化解庞大的家庭支出,只好将姨太太们尽数打发,此时的朱鸿钧,可谓是本末倒置,不但没姨太太享乐了,自己也落得一身欠债。事情传到了朱自清七十一岁的祖母耳里,老人家一时间气急攻心,竟被活活气死了,这便就是朱自清笔下「祖母死了」的真正原因。
1916年夏,朱自清考进北京大学预科。由于父亲当时已经失业“赋闲”,家里经济拮据。朱自清暑假回家时察觉到了,于是提前投考北大,进入哲学系。
当时的北京大学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中心,整天抨击封建“纲常伦理”、痛斥封建家庭,呐喊个性解放,朱自清受新思想影响,有了争取人格独立的要求。
1920年,朱自清北大毕业,理应担起家庭重担,而他本人也愿意承担家庭负担。但父亲没把成年的朱自清看在眼里,仍想完全控制朱自清,即使朱自清已经成家立业,也是如此。加上父亲的妾在中间挑唆,父子之间摩擦不断。特别是在朱自清1921年任扬州省立八中教务主任时,父亲凭借与校长的私交,不打招呼,直接拿走了他当月的全部薪水。这种行为激怒了朱自清,他愤然离开扬州,到宁波、温州等地执教。从此,父子彻底失和。
这年冬天朱自清接出妻儿,使朱鸿钧感到儿子翅膀硬了,抛弃了自己和大家庭,父子间的裂痕越来越深,以至1923年朱自清回家一次,但与父亲的关系仍未好转。朱自清认为自己没错,朱鸿钧也认为自己没错,双方“冷战”,朱自清从此也就不怎么回家了。
其实,晚年的朱鸿钧表面上对朱自清冷漠,实际一直挂念着他,但碍于面子,不愿低头,就以惦记孙子的名义和朱自清书信往来。这也就是《背影》里所说到的“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
父子失和,对朱自清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1925年朱自清在北京大学任教时,接到多年未见面的父亲寄来的家信,信中提到:“我……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朱自清不禁悲从中来,毕竟血浓于水,于是回忆起8年前与父亲离别的情景,写了《背影》。
1928年秋,在扬州一所简陋的屋子,朱自清的三弟朱自华接到开明书店寄赠的《背影》散文集,忙奔上楼,送给父亲朱鸿钧看。此时朱鸿钧已行动不便,他挪到窗前,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诵读着大儿子的文章《背影》,禁不住老泪纵横。
“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那时,家中所有贵重物件都一一典当,连稍微好点的衣物也变卖了,父亲囊中空空、负债累累,借高利贷,才给祖母办了丧事。可是,就在这样困窘的境况下,父亲还是给朱自清定做了一件精美的紫毛大衣,并细心地铺垫在座位上,以抵御北国的风霜。
细想来,父亲对他,向来都会竭尽全力的。就像他的婚礼,明明家里经济捉襟见肘,还是为他撑出了大场面;就像父亲担心他在车上干渴,硬是要绕道去买橘子,以肥胖的身躯攀上那边的月台;就像家中雪上加霜祸不单行,口舌笨拙的他只会哭,父亲却安慰他“天无绝人之路”。身为父亲,他真的已经做得够好了。
后来,关于这件紫毛大衣的下落,朱自清在文章《买书》中做了交待。
“在毕业的那年,到琉璃厂华洋书庄去,看见新版《韦伯斯特大字典》,定价才十四元。可是十四元并不容易找。想来想去,只好硬了心肠将结婚时候父亲给做的一件紫毛水獭领大氅亲手拿着,走到后门一家当铺里去,说当十四元钱。柜上人似乎没有什么留难就答应了。这件大氅是布面子,土式样,领子小而毛杂——原是用了两副“马蹄袖”拼凑起来的。父亲给做这件衣服,可很费了点张罗。拿去当的时候,也踌躇了一下,却终于舍不得那本字典。想着将来准赎出来就是了。想不到竟不能赎出来,这是直到现在翻那本字典时常引为遗憾的。”
父亲送的紫毛大衣最后流落到了当铺,不过仔细想想,一直注重儿子学业的父亲如果知道大衣最终换成了字典,也许还是会谅解的吧!
1945年,父亲朱鸿钧在贫病交加中去世,终年76岁。有人说,父母是阻隔在子女与死神之间的一道墙,父母不在,子女就离死亡不远了。朱自清晚年身患严重的胃病,他每月薪水仅够买三袋面粉,全家12口人吃都犯愁,哪还有钱治病。朱鸿钧去世三年后,1948年,朱自清就因胃穿孔病逝于北平,年仅50岁。
来源: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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