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平台的高抽成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网络上经常有小餐饮店老板发帖,抱怨做外卖根本赚不到多少钱。前阵子微博曾经有个热转的截图,显示顾客实际支付 40.8 元,而商家到手的只有 25.02 元,平台提成 15.78 元,抽成比例是 38.7%。
顾客支付的 40.8 元里,有 34.5 元是食物和包装费用,另外还有 6.3 元的配送费(不知道这 6.3 元是不是全部给外卖小哥)。姑且把这 6.3 元从我们的计算里刨去,这单外卖的总金额按照 34.5 元计算,那么商家收到 25.02 元,平台提成 9.48 元,提成比例是 27.5%。
这么一看好像合理一点了,但其实 27.5 这个比例还是有点高的。我看到有餐饮行业协会分析,10-15 个点是一般餐饮企业可以接受的合理抽佣,超过这个范围商家就很难实现盈利。开餐馆毕竟是薄利行业,卖出去 10 块钱,要给第三方交 2.75 元,剩下的还要交房租水电发工资买食材,利润确实所剩无几。
当然,仅仅是这一单外卖的个例没有太大的说服力,不能说明普遍的情况,有些外卖单的抽成可能并没有这么高,当然也可能比这个更高,但具体这个比例是多少,很难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外卖平台通常会设置一套复杂的计算体系,每一单外卖的提成金额受到距离、时间、总价等等因素的影响。即使它们公布了计算公式,也很难让外界对佣金比例有一个清晰的了解。
但是,我看那条微博下的讨论,真是叫苦连天,所谓 “天下苦平台久矣” 的说法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其实同样的故事也正在美国发生。
纽约刚刚通过一项法案,规定外卖抽成不能超过 15%,美国三大外卖巨头反手就把纽约市告到了法院。现在官司还没有开庭,但更多的美国城市已经在考虑跟进纽约的措施,可以说一场针对外卖平台的战争正在很多城市悄悄地打响。
先简单介绍下美国外卖市场的情况。中国的外卖市场主要是美团和饿了么的黄蓝天下,美国市场的竞争要更加激烈一点,主要有三大巨头 ——DoorDash,Grubhub,以及 Uber 旗下的 Uber Eats。此外美国还有十多个区域性或者针对细分市场的小平台,像我在纽约时就用过一个以服务中国移民为主的 APP,上面大部分是中餐馆,全中文界面,风格和饿了么有点像。
总部在旧金山的 DoorDash 是后起之秀,成立最晚但是发展特别迅猛,去年底 DoorDash 在纽交所上市,当天股价暴涨 85%,所有人都看好它们长成另一个互联网巨无霸。值得一提的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是斯坦福大学毕业的三名华人,从左到右分别是香港人 Stanley Tang,5 岁随父母从南京移民到美国的 Tony Xu,和在加州长大的第二代移民 Andy Fang。
从全美来看,DoorDash 占 57% 的市场份额,Uber 占 26%,总部在芝加哥的 Grubhub 占 16%,三大巨头瓜分了 99% 的市场。纽约的情况则比较特殊,DoorDash 36%,Grubhub 34%,Uber 30%,三家基本打了个平手。
和中国相比,美国的在线外卖市场规模原本不是很大,但是受益于疫情,各家公司的业务在去年都出现了爆发式增长。查了下数据,2020 年全美各外卖平台总营收 506 亿美元,约相当于人民币 3260 亿元,是前一年的两倍还多,是仅次于中国的全球第二大外卖市场。
作为参考,同年中国的外卖市场规模是 6600 亿元。考虑到中国人口是美国的 4 倍多,但同时美国物价贵很多,一单一个人吃的外卖少则十几美金多则几十美金,综合这些因素,我们可以对美国外卖的渗透率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 虽然可能不像中国这样街头随处可见外卖小哥,但也算是非常普及了。
美国外卖平台的抽成大致在 15%-30% 之间。和中国一样,美国各城市的餐饮从业者对平台的高抽成也是怨声载道。
早在 2019 年,纽约市议会的小商业委员会就注意到了很多餐馆的抱怨,开始着手研究措施,举办了一系列调研和听证会。纽约市议会的网站上有非常详细的文档记录,听证会上每个人说的每句话都能查到。
我看到其中有一份调查,在接受调查的 300 家餐馆里有 90% 都表示外卖平台的佣金高得离谱 (unreasonable),还有 60% 表示他们在外卖平台接的订单几乎没有利润勉强保本 (barely profitable)。
一位餐馆老板说,自己就是在给这些平台免费打工 (working for free);另一位说,感觉自己累死累活却是在给平台赚钱 (it seems like we’re making food to make them profitable)。
中英文翻译一下,简直可以说和中国餐饮从业者说的话一模一样。世界是如此相似。
去年的疫情让美国餐饮行业举步维艰,因为不能开放堂食,餐馆只能通过外卖平台接单。于是纽约顺势推出一项临时措施,规定外卖平台收取的抽成比例不能超过订单总金额的 15%,其他诸如广告展示、排位之类的费用不得超过订单总额的 5%。两项加在一起 20%,应该说这已经是一个对平台比较仁慈的数字。
除了纽约,还有旧金山、芝加哥、西雅图等十多个大中城市都做了类似的规定。
今年疫情渐退,餐厅的堂食开始恢复。8 月底,纽约市议会通过法案,把之前对外卖平台 15%+5% 的限制变成了永久规定。在纽约之前,旧金山市议会在 6 月同样全体通过了类似的法案,直接把平台的抽成比例封死在 15%,成为全美第一个对此地方立法的城市。
这下三大外卖巨头就急了,它们怕从此就永远只能收 15% 的租,更怕其他的城市也会跟进。DoorDash、Grubhub 和 Uber Eats 迅速作出反应,联合起来起诉旧金山和纽约市政府,它们认为这些规定违反了美国宪法,是越权管控。
这两个案子的走向会比较有意思,不知道法院接下来会如何判决。
三家公司起诉时还附带了经济赔偿的诉求,也就是说两地政府如果败诉,恐怕还得支付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反过来如果三家公司败诉,那将是纽约 24000 家餐馆、旧金山 4400 家餐馆的福音。
《纽约时报》在 2019 年时有篇报道的标题比较有意思,“New York vs. Grubhub”。我是看到这篇报道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不只是餐饮从业者以及政府监管部门与外卖 APP 之间的角力,对纽约人来说这是一场全纽约和外卖巨头之间的争夺。
仔细想想,不难理解这样的视角。我一直讲纽约人的观念里有一样让我很受启发,就是他们特别注重保护那些 “小店”—— 小餐馆,小咖啡馆,小杂货店,小面包房。无论是都市更新、建新高楼,抑或是新的连锁商业开店、新的商业巨头进驻,纽约人一定会评估的就是这些这些建设项目带来的地价上升和商业竞争会不会让周边原来的小店开不下去;如果是,那这个项目就会被否决。
沃尔玛在全美国有 5000 多家大卖场,唯独纽约是他们几十年来一直无法进入的止步之地。街头那些扎根于社区的小店,才是一个城市最独特最珍贵的组成,至于那些在全世界复制粘贴的连锁商业,多一个少一个也没有什么不同。
外卖平台收高额佣金,受影响最大的一定是那些利润最微薄的中小餐馆。如果佣金不降低,餐馆要想活下去,要么只能涨价,要么只能偷工减料用更便宜质量更差的食材 —— 无论哪种做法,最终还是会让餐馆开不下去,进而破坏改变这个城市原本的商业生态和社区文化。
所以,外卖平台收餐馆多少佣金,并不只是政府监管和餐饮行业的事,其实也影响着普通人。
在可能的情况下,我个人一直下意识地避免使用这些互联网平台,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原因,就是我不是太喜欢我的生活被一个个平台完全接管的那种感觉。
我们常常说互联网是 “造神运动”,原来的意思大概是说互联网行业里有很多白手起家成为亿万富豪的创业神话,可是我越来越觉得这个词还有另外一种更加字面意义上的理解 —— 一个个巨大的连接一切的互联网平台,正在成为数字时代的一尊尊真神,它们高居云端,有着无所不能的神力,可以通过算法肆意地影响凡人的生活。这种神力总是让我觉得略为惶恐。
我承认它们确实给生活带来了很多便利,但是在不忙的时候,我总是尽量多走几步路直接去餐馆里吃饭,我买单的钱全部都交给了餐馆,不会被平台抽走 20% 甚至更多。
我很少用那些生鲜电商平台,尽量每天去线下买菜,一般的日用品也尽量不用电商网站而是直接去超市买。因为我不希望未来线下商业逐渐消失,变成想要买菜买日用品只能通过手机电脑下单的状况。
我们已经把我们的公众讨论完全交给了社交媒体平台,它的好处和坏处现在都已经显露无疑,但我们再也无法挣脱。我实在是不希望未来,我们会把吃饭和其他的事也同样完全交给一个个平台。如果这个趋势不可避免,我希望至少它可以来得稍微晚一点。
来源:假装在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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