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匣打开之后

一念入魔。

一

十月初，俄罗斯别尔哥罗德号核潜艇，从港口消失，杳然不知所踪。

这艘世界最大核潜艇，长 184 米，排水量超 3 万吨，装配有近乎无限续航的核反应堆，以及 6 枚波塞冬核鱼雷。

每枚核鱼雷携带 200 万吨当量核弹头，发射后由 AI 接管，可远游万里，在海底板块断层爆炸后，将引发 500 米高海啸，摧毁美国西海岸所有城市。

冲天海浪中，遍布着放射性钴，海浪过后，万物俱灭。

《每日邮报》称波塞冬核鱼雷为 “末日之箭”，“可以毁灭一个大洲”。

炮火的轰隆，政客的吵闹，文明的喧嚣，都被冰冷的海水隔断。别尔哥罗德号游荡在黑黝的海岭上，等待最后的指令。

海岸之上，恐慌正在蔓延。为防核战辐射，欧洲各国碘片已卖空，德国各州已紧急贮备 1.895 亿片碘化钾。

罗马尼亚总理宣布 “已准备给全体国民服用碘片”，波兰则让家长签字：如核战爆发，学生可在没监护人情况下自行回家。

在美国，谷歌查询 “碘片在核战中是否有帮助？”7 天暴增 1150%，亚马逊上碘化钾价格已翻 3 倍，政府斥资 2.9 亿美元购买大量防辐射药物。

新泽西州的公交车车身、购物中心广告牌已出现指南：核辐射后，立即进屋，待在其内，持续关注新闻。

纽约地铁车厢内，公共视频开始播放：如果核弹爆炸该怎么做。

美国总统拜登在演讲中称：发生核末日的风险，处于 “自古巴导弹危机以来的最高水平”。

而在他之前，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称：今天，人类距离核毁灭，只差一个误判。

潘多拉魔匣的封印正被撕开。而潘多拉的魔性在于：我们以为已将其掩埋，又总不知不觉自己捧出。

魔匣第一次打开缝隙，是在广岛。广岛核爆击溃了日寇心防，加速了二战结束，也留下炼狱的人间样本。

1945 年 8 月 6 日，上午 8 时 15 分，美国 B29 轰炸机投弹手按下按钮，原子弹 “小男孩” 旋转落下，43 秒后，轰鸣炸响。

轰炸机在天空急转规避，投弹手下望，整座城市已如 “黑油滚沸的大锅”。

地面上的广岛市民一无所知。3 天前，广岛大学的钟楼停止工作，时间恰好停在 8 时 15 分。因缺乏零件，时钟一直停在那刻。

8 月 15 日清晨，有人还在日记开头写道 “时间较早，天气依然温暖而美好”。

核弹在广岛市中心上空 576 米处爆炸，十倍于太阳光的白光炸开，百万分之一秒后，大爆炸骤然开启。

爆炸中心的市民瞬间气化，半公里内人类化成焦炭，几秒钟内，7 万人生命消失，爆炸点两公里内，一切蒸发殆尽。

这只是开始。冲击波以每秒 2000 米速度扩散，火风 5 分钟内蔓延全城。

路上行人浑身水泡，他们跳河降温，但河水早已煮沸。到处是燃烧呼叫的人，有小女孩寻找妈妈，最后只找到焦黑的影子。

火风之后是致命辐射。天空被蘑菇云遮成黑夜，大批民众开始咳血。

核爆后 20 分钟，黑雨倾盆而下，雨水混杂辐射物，广岛 35 万常住人口中，14 万人死于核战。

幸存者余生中，黑雨并未停歇。他们中许多人残疾、畸形，罹患癌症。

在日本，他们被称为 “被爆者”，也是最坚定的反战者。

每年，他们都要在东京和广岛集会，反思侵略历史，反对军国主义，反对一切战争：在战争中不会有正确的事，将尽一切努力保证不再让悲剧发生。

所有被爆者，都讨厌日落。

日落会让他们想起那座燃烧的城市，想起被顷刻埋葬的生活。

二

魔匣第二次打开，发生在冷战时，灾难同样源于人祸。

1986 年春日凌晨，切尔诺贝利 4 号核反应堆，因操作不当，发生蒸汽爆炸，反应堆穹顶被炸开，蓝白光线直射夜空。

沥青、石墨、混凝土如流星般四坠，引发一片火海。4 公里外的普里皮亚季城内，消防员星夜出发，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准备。

在爆炸现场，消防员在无防护情况下投入扑救。他们每 30 秒呕吐一次，以搏命的方式阻止火势蔓延到其他反应堆。

多年后，人们说 “是这些消防员拯救了欧洲”。

在现场，消防员比尔贡，随手拔掉一根铁棒，便剧烈眩晕呕吐，入院后被称为 “辐射人”。

他的同事瓦西里也是辐射人之一。他浑身肿胀躺在病床上，不时会吐出内脏碎片。

妻子守着他泣不成声，他想递过去床边的橙子，但遭护士警告：不能吃，那个橙子也有辐射。

医院之外，以切尔诺贝利为圆心，禁区正不断扩大。爆炸中心的反应堆亮如岩浆，巡视的直升机飞过几次，便因放射报废。

最后，大批工人穿着重达 20 余公斤的防护服，顶着强辐射上阵，“满嘴金属味，试着磕牙，但感受不到牙齿，也听不到声音”。

火势渐消，但灾难并未停歇。

爆炸发生二十小时后，普里皮亚季市五万余人紧急撤离，动用了一千辆大客车，三趟火车。

那里曾是开满玫瑰花的 “玫瑰之城”，城中有时髦的电影院，巨大的摩天轮，有 15 所幼儿园，6 所学院，35 个小公园，以及无边无际的红树林。

那夜之后，玫瑰之城成为死亡禁区，大客车如甲壳虫般在森林中挪动，车中是满心绝望的人们。他们衣物上落满辐射的尘埃。

那些尘埃并不仅限于切诺贝尔利周边。放射性粒子随风扑向基辅，扑向白俄罗斯，扑向奥地利，扑向大半个欧洲。

白俄罗斯 6000 平方公里土地无法使用，400 多居民点成为无人区，超千所学校和企业关闭。

英国超三分之一和德国近一半国土，皆受辐射尘影响。

德国南部，时至今日，仍有大量野猪体内检出高放射物质。它们吃了辐射尘落处长出的蘑菇。

那些源自切尔诺贝利的尘埃，至今仍循环于土地、河流、蔬菜和牛奶之间。时间长河中，核爆炸仍在延续。

欧洲新谚语称 “有异常就怪切尔诺贝利”，而科学家说，那不是调侃，放射性危险将持续 10 万年：那是一场我们终生都无法扑灭的大火。

那场火已烧毁了无数人生。因当局瞒报，基辅数日后才听闻事故，瞬间逃离成空城。残存的人紧闭门窗，清洗地板，绝望地搜寻碘片。

那些逃离到外地的小孩，往往在新学校遭到歧视。

有女孩回忆，班上同学惧怕她，叫她亮晶晶，“这之前和这之后的人生被分割成两个不同阶段，就像黑与白。”

850 万人受辐射，几代人受煎熬，潘多拉魔匣在漫长时间中一点点合上，切尔诺贝利长满荒草，藏住所有秘密。

有探访者游历那片时间停滞的禁区，长风掠过生锈的摩天轮，穿过无门无窗的房屋，发出呜咽的号声。

核电站附近，有一片核辐射污染的池塘，两米长的鲇鱼在黄水中游动，巨大身躯看上去就像一艘潜水艇。

三

魔匣第二次封印后，世界迎来漫长的和平，漫长到忘记黑雨和飞火，漫长到以为永别战争。

联合国主导之下，东南亚和南非相继成为无核武器区。苏联解体后，哈萨克斯坦等国自愿放弃所拥有的核武器。

1991 年起，乌克兰开始销毁核武，2001 年，最后一批核武发射井废除。

乌克兰五一城城北 30 公里，废除的发射井被改成景点，被《孤独星球》评为乌克兰最酷的博物馆。

博物馆广场上，停放着废弃的 “撒旦 SS-18” 洲际导弹。

那是人类研发的最大的战略导弹，能飞一万五千公里，可携带 10 个分布式核弹头，爆炸当量是广岛的 1600 倍。

巨大的洲际导弹旁，停放着多辆锈迹斑斑的坦克和装甲车，刀枪入库，可任意攀爬。

博物馆内，游客花 50 元人民币，便可乘狭小的电梯，深入地下 45 米深的核弹发射室。

昔年驻守发射井的军官成为景点解说，在他指挥下，游客同时按下 1 号和 2 号发射键。

警报声响起，信号灯闪烁，军官假作严肃称 “导弹已发射，目标华盛顿”，现场一片笑声。

笑声最终被炮火打断。今年 3 月，欧洲最大核电厂，乌克兰札波罗热核电厂遭遇炮轰，核阴云骤起。

推特上，《全美洞穴地图》走红，指导人们如何躲入洞穴规避辐射。更荒唐的流行是味增汤，传言称广岛核爆后，常吃味增汤可免受辐射影响。

很快，末日调侃变成沉重焦虑。普林斯顿大学构建模型，模拟了俄罗斯和北约爆发核战。

模拟中，核战很快升级为大陆核战，最终，美俄将进入 “打击社会财富计划” 阶段，即互相攻击对方人口最多的 30 个城市。

45 分钟内，8530 万人伤亡。未参战的国家也无法独善其身，核战引发的烟尘，将引发核冬天，全球粮食产量四年内下降 90%，近 50 亿人将被饿死。

核战之下没有局外人。《午夜降至》中写道，冷战时，肯尼迪时刻担忧 “整个人类彻底毁灭的可能性”。“一旦我们犯错，我们输掉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国家，还有全世界的年轻人。他们在这场核冲突中没有插手、没有发声，甚至一无所知，所有生命之火却要被核战扑灭。”

一切其实并未改变。别尔哥罗德号核潜艇消失后，世界牌局又回到起点。

魔匣又被重新捧出，人们终又记起，我们的和平其实建立在威慑之上，黄金盛宴之下，是一片犬牙交错。

一同被记起的，还有爱因斯坦生前最后的话。

那位魔匣的创造者，在死亡前两日，写下人生最后一个签名，签署《罗素爱因斯坦宣言》。

那篇发表于 1955 年的宣言，用钢笔写道：我们在此发言，不是作为某个国家、大陆或信仰的成员，而是作为人类、作为不知是否能继续生存下去的人类物种成员的发言。

宣言中称，未来任何世界大战中肯定要动用核武器，“我们大多数人都无法感情中立，但身为人类，我们须牢记，东西方之间的问题，一定不能由战争来解决。”

它成为魔匣上最古老，也是最后的封条。它在结尾写道：

人类：记住你们是人类，忘记其它的。

来源：摩登中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