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 “首富” 造车记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刘璐明

与越南有关的很多事都能看到它与中国的相似之处：反殖民侵略、内战、社会主义制度、革新开放…… 连他们的首富潘日旺，被提及时的标签也常常是越南 “李嘉诚”、“王健林”。

潘日旺身后的温纳集团以房地产起家，近年来又转战汽车行业。因其在造车领域颇为激进的布局，他又开始被称作 “越南许家印”。但现在看来，相比造车之路扑朔迷离、且随后因债务问题自身难保的许家印，潘日旺在汽车领域的闯荡显得顺风顺水。

潘日旺于 2017 年成立汽车品牌 VinFast，2019 年开始生产燃油车，到了 2021 年，VinFast 汽车在越南的销量已经突破 3 万辆，其中 Fadil 车型全年销售 2.4 万量，超过日韩等汽车品牌，登顶越南 2021 最畅销汽车榜。2022 年 1 月，VinFast 宣布停止燃油车生产的决定，成为一家电动车企。

2022 年 4 月 7 日，越南海防，VinFast 电动汽车工厂的工人在组装电动汽车

2022 年 12 月 7 日，VinFast 正式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了招股书，计划在纳斯达克上市，股票代码为 “VFS”，据悉，其预计筹资 20 亿美元，估值可能将达 600 亿美元。

如果顺利上市，VinFast 将成为第一家在美国上市的越南公司，同时有望创造越南史上最大规模 IPO，也是继滴滴之后的亚洲最大 IPO。

潘日旺的商业王国

潘日旺的发家史，可以说踩准了时代的每一个浪潮。

今年 54 岁的潘日旺，出生于 1968 年越南战争时期，父亲是一名空军士兵，母亲以上街卖茶水为生。战争结束后的贫困笼罩着这个国家，也包括他的童年。19 岁时，他考上越南河内矿业地质大学，凭借数学竞赛中的奖学金被公派到前苏联留学。

1992 年潘日旺留学结束，正值前苏联解体，他没有选择回国，而是在这场变局中寻求机会。在乌克兰的哈尔科夫，他开了一家越南餐馆，并很快发现在动荡中价格低廉的方便面有着庞大的市场需求。随后他以每月 8% 的利率向朋友借款，从越南进口一条生产线，创办了 Technocom 食品公司，推出速食品牌 Divina，产品涉及方便面等食品。

Divina 迅速覆盖了乌克兰这个几乎没被开发过的市场，一举拿下乌克兰超过 97% 的方便面市场份额。紧接着他扩大规模，推出了上百种速食系列产品。2009 年，已经回国的潘日旺将这家位于乌克兰的食品公司以 1.5 亿美元卖给了雀巢。

在全球范围内，靠方便面起家的富豪并不少，包括韩国的 “辛拉面之父”—— 辛春浩家族、日本的安藤百福创立的日清集团。2021 年，菲律宾家喻户晓的方便面品牌 Lucky Me 所属公司也创造了这个国家规模最大的 IPO。

但潘日旺并没有局限于此。越南的革新开放和住房制度改革让他看到了新的机会。

2002 年，他开始进军越南房地产，在河内创办 Vincom 公司，从事大型购物广场、高端写字楼和公寓开发，之后又创办 Vinpearl，主打酒店、度假村、海滩别墅。他的住宅项目主要为高档别墅和公寓，主要客户群体为越南中产以上。

2012 年，Vincom 和 Vinpearl 合并，Vingroup 温纳集团诞生，业务除了房地产相关，还包括餐饮娱乐、教育和保健服务等。温纳集团合并后，潘日旺的个人财富大增，并在 2013 年登上了《福布斯》杂志全球亿万富豪榜第 974 位，以 15 亿美元的身家成为越南首富，他也是第一个上榜的越南人。

2022 年 4 月 7 日，越南海防，VinFast 电动汽车工厂的生产线图 / 视觉中国

在越南，衣食住行几乎都离不开潘日旺的产业。

越南中部城市芽庄的 Vinpearl 珍珠度假村，有芽庄迪士尼之称，开设了水上乐园、游乐场、海底公园等娱乐设施，也是越南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度假村。遍布越南的购物广场 Vincom Center 则相当于中国的万达广场。

越南第一高楼、胡志明市的地标塔 81 号大楼总高达 461.3 米，这也是潘日旺身后的温纳集团于 2018 年投资 14 亿美元建设的。

在潘日旺的带领下，越南版本的各类新事物逐渐崛起。2014 年，温纳集团进军零售业，收购连锁超市，推出平价版越南 “家乐福”；2018 年，推出自主品牌手机 Vinsmart，试图争夺三星、OPPO 和小米三分天下的市场份额。紧接着收购了一家电子支付平台，还开办了一家自己的大学 VinUniversity……

这似乎有些韩国财阀的味道。的确，以三星的财阀模式建立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企业看似是一条有迹可循的路径，温纳集团崛起的背后也离不开政府的扶持力度。

更重要的是，在过去的几年里，越南已经品尝到了三星带来的果实。

越南目前是三星的主要生产基地，三星也是越南最大的单一外国投资者，越南三星的产值占越南 GDP 高达 25% 以上，三星产品出口额占越南出口总额的 1/4。就在本月初，越南政府透露，三星打算在越南增加 20 亿美元的投资，总额达到 200 亿美元。

2022 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榜上，潘日旺以 62 亿美元身家蝉联越南首富，全球排名 411 名。受到新冠疫情影响，潘日旺的个人财富较疫情前缩水明显，2019 年其身家为 73 亿美元。

2011 至 2021 年间，温纳集团的收入增长了近 50 倍，达到五十多亿美元。在过去的 10 年里，总营业利润飙升了 10 倍，达到约 8 亿美元。房地产业务创造了大部分利润。

随着制造业向东南亚转移，潘日旺再次迎来新机遇。《南华早报》此前还曾报道，“越南制造” 的时代来临，世界上每 10 部智能手机中就有一部在越南生产。

然而，潘日旺突然选择关停手机业务，全力以赴造车。

“亚洲特斯拉” 背后的野心

潘日旺爱踢足球，尤其喜欢踢前锋，如同他的人生理念：“要像前锋一样进攻，不要防守。”

越南汽车工业基础薄弱，本土汽车制造公司大多为代工，重要零部件几乎全靠进口，VinFast 从一无所有开始，依靠 “买买买” 砸钱砸出了这家车企。

VinFast 最早推出的 4 款车型均为燃油车。2017 年 6 月，Vingroup 与通用汽车签订合作协议，获得通用汽车在越所有业务，包括河内汽车组装厂。随后推出的畅销车型 Fadil 便是通用雪佛兰 Spark 的贴牌。另外几款车型则直接购买宝马的知识产权，由宝马 5 系等更改而来，并邀请意大利汽车设计公司宾尼法利纳做设计，甚至连生产都是由 “代工皇帝” 麦格纳来做。

在管理团队的打造和产品宣发上，潘日旺不遗余力。VinFast 请来了通用汽车前高管 Jim DeLuca 担任汽车部门的负责人，VinFastCEO 黎氏秋水曾担任日本雷曼兄弟公司副总裁。2018 年，VinFast 在巴黎车展发布新车时，曾斥重金请贝克汉姆站台。

VinFast 燃油车也曾获得不错的成绩，招股书显示，其在 2020 年售出约 24200 辆燃油车，在 2021 年售出了 35600 辆。潘日旺一直以来营造的服务中产的公司形象，也让 VinFast 汽车在越南成为 “非富即贵” 的代表，最便宜的车型，价格折合人民币也要十余万元一辆。

但是，越南的市场体量也很容易看到天花板，2019 年越南乘用车市场的容量只有 22 万辆，而中高端车型在乘用车市场通常占 25%，即 5.5 万辆，这一体量相比砸下的重金很难达到盈亏线，出海，就成了必然选择。

然而，在海外的广阔市场中，燃油车的天下早已成定局，在汽车工业走向电动化、智能化的发展进程中，潘日旺试图通过电动汽车来实现 “弯道超车”。2022 年 1 月，VinFast 宣布停止生产燃油车的决定，并透露其大型电动 SUV “VF8” 和 “VF9” 已开始在美国及欧洲获得订单。

VinFast 在成立之初就几乎确立了全球化之路，在巴黎设立了欧洲分公司，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设立电动汽车所需的新技术中心，并在洛杉矶设立了美国总部。

2022 年 3 月，VinFast 又宣布在美国北卡罗莱纳州建厂，美国总统拜登还曾在其推特账号上发文称，VinFast 为建厂投资 40 亿美元，并创造了七千多个就业机会。据悉，该厂目标是在 2024 年投产，将具备年产 15 万辆汽车的能力。

“亚洲特斯拉” 的名号也由此诞生。依照潘日旺的计划，VinFast 不仅将拥有全球最现代化的工厂，还将有全球造车新势力中的最大产能，到 2026 年，其年产能有望达到 95 万辆。

在越南设立工厂的国内外主要汽车厂商中，VinFast 也是首家在越南推出纯电动汽车的企业。VinFast 还计划建设电池工厂。

2022 年 10 月 17 日，法国巴黎车展，参观者体验 VinFast 电动汽图 / 视觉中国

据《越南快报》，越南目前 95% 的汽车零部件由外国品牌生产，本土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零部件供应商，导致越南汽车本土化率较低。VinFast CEO 黎氏秋水还曾在工厂的交付仪式上表示，“在公司成立的 18 个月内，我们的制造厂就已经开始运行了。初期，我们发给一个零部件供应商的电子邮件被扔进了垃圾箱。但是后来，他们改变了主意，又从垃圾箱中找出了那封邮件并回复了我们。”

目前，VinFast 已经与全球约 620 家供应商建立了关系。2022 年 10 月底，宁德时代董事长曾毓群还曾飞往日本大阪会见潘日旺，并达成合作。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新能源汽车市场之一，已经建立起成熟的新能源汽车产业链，除了宁德时代，VinFast 也已经和国轩高科、广州明烙等多家企业达成合作。

潘日旺 2022 年 1 月接受采访时表示，“按照国际常规标准，造一辆汽车需要 27 至 54 个月，我们只需要 18 个月。不是因为删减了细节或流程，而是我们大量招募专家，与数十家科技公司合作。”

在全力造车的同时，潘日旺在 2019 年底出售当时越南国内最大规模的零售业务，并于 2021 年 5 月退出了智能手机和电视业务。

VinSmart 手机曾以很短的时间就跻身越南市场第三，占越南智能手机市场份额的 16.7%，仅次于三星和 OPPO。但由于研发投入不够、缺乏自主技术，核心零部件依靠进口，加上其销量高的机型普遍在千元以下，低端市场日益缩小，利润被压缩，难以盈利。

相比更加成熟也更加拥挤的手机、家电、燃油车等行业赛道，电动汽车行业的竞争还未白热化，机会更大些。

越南政府也在力推本土汽车工业的发展。越南几乎是汽车进口关税最高的亚洲国家之一，导致海外车企难以进入，越南工贸部和财政部还曾联合提出修改 “特殊消费税法”，表示将为消费者提供电动汽车购车补贴，以推动电动汽车的普及。

汽车工业作为制造业成熟的代表，对越南来说是一次 “弯道超车” 的机遇，亦是能源革命之战。潘日旺也曾表示，之所以执着于汽车业务，“不是为了公司，而是为了国家。”

首富造车，成败几何？

软银创始人孙正义最成功的投资案例是在 2000 年初投资了阿里巴巴，后来一度获得近 3000 倍的回报。他曾有一套著名的 “时光机” 理论：利用不同国家地区与行业发展的不平衡，通过时间差来进行投资获利。

很多人从现在的越南看到了 20 年前中国的影子。如今，胡志明市楼盘均价达到每平米 2.2 万元，比上年增长 27%，160 米以上的高楼在胡志明市和河内市拔地而起。2012 年，越南还是一个没有亿万（美元）富翁的国家，2021 年，越南有 7 位富豪登上了福布斯富豪榜。

作为新兴制造业工厂的越南，2022 年前 4 个月吸引外商直接投资资金超过 108 亿美元，同比增长 88.3%。房地产领域总投资额超过 28 亿美元，已超 2021 年全年。过去 10 年，越南吸引了 1430 亿美元的外国直接投资，其中超过 59% 进入了制造业。与此同时，越南正处于人口黄金结构期，平均年龄只有 32 岁。

以发展的目光来看，VinFast 及其背后的温纳集团仍将大有可为，但依然面临不少挑战。

电动车普及的过程中存在充电站建设迟缓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汽车零部件都需要依赖进口，带来了巨幅亏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