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巴巴的躁动

@阑夕：晚点报道了马云给阿里电商业务线开会的事儿，信息量非常大，配合马云的接班人张勇卸任阿里集团 CEO 的消息食用，足以窥探阿里巴巴这家公司的躁动所在：

– 阿里的新架构，是「1+6+N」，基本上可以看作是对腾讯模式的像素级复制，1 是集团，本身已经不涉及到任何具体业务，只是作为控股集团来对后面的 6+N 来做管理和收税；

– 6 是阿里云、淘宝天猫、本地生活、国际化、菜鸟和大文娱，相当于阿里集团底下的 6 个封臣，各自都有自己的 CEO 和董事会，自负盈亏，大家一起挤奶挣钱给封君做财报；

– N 就是阿里过去这些年养出来的小诸侯了，比如盒马、银泰、健康等业务线，如果做大了也可以跻身到前面那个 6 里面去，否则就自生自灭，不再有资格被优质业务输血养活，另外蚂蚁（支付宝）已经被完全拆成另一家公司了，不会被算在阿里的系统里；

– 我们总是拿腾讯开玩笑，说现在 iOS 和 Android 的手游数据互通已经非常普遍了，微信区和手 Q 区的数据互通依然难如登天，腾讯很早就放弃了家长制，用金融手段经营公司，别说 WXG（微信事业群）是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独立王国了，旗下 6 大游戏工作室，哪个不是呢，都有各自的营销 / 公关 / 媒介团队，腾讯作为母公司根本没有涉足空间，只要你上交利润不出问题，我巴不得当一个甩手掌柜；

– 阿里的组织架构一直以来都很滞后，原因在于马云太依赖他自己的那一套成功经验了，最异想天开的是当年还搞了一套非典型合伙人制度，这里的合伙人和企业管理语境里的合伙人完全不是一码事，相当于马云设立了一个独立于董事会和股东之外的最高决策委员会，然后把自己列为永久合伙人，由此绕过现代商业法条，无论在职与否都能永久控制这家公司；

– 这在现代商业模式里是非常犯忌的做法，你要么就敞开摆明了家族企业的本质，然后接受一个偏低的市场估价，要么就按照美股的游戏规则来玩，去享受热钱流动的繁荣，怎么能既要又要，炮制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弗兰肯斯坦式怪物出来；

– 随着马云自身的陨落，阿里事实上进行了一系列的「去马云化」运动，非但不怎么提那套奇葩的合伙人制度了，张勇亲手操刀的「1+6+N」改组，更是相当于自己革自己的命，亲手结束了他作为集团时代末代皇帝的使命，从此阿里不再有大家长了，葫芦娃不必救爷爷，放开手去各显神通；

– 张勇从集团 CEO 退到 1/6 的 CEO，明面上看是降职，但实际上集团 CEO 现在也没有什么权力了，接管张勇职能的是蔡崇信和吴泳铭，都是 1999 年最早和马云一起创业的人，华尔街的认可度够高，同时也都早就不在一线了，蔡崇信可能大家熟悉一些，顶配金融家，这些年沉迷 NBA，吴泳铭也是 VC 圈的，投过理想汽车、涂鸦智能等偏工业化的一些好项目，用这两个投资背景的人来管集团，阿里未来的发展思路基本已经是明牌了；

– 说回马云这次开的会，其实就差没把拼多多的户口本掏出来了，从头到尾都在压力阿里的电商平台没有发现被拼多多发现的市场，这也是在和间接和张勇的历史业绩「唱反调」，之所以要给唱反调打上引号，是因为拿今朝的剑去斩前朝的官，属实有点不讲武德；

– 说实话张勇在守成方面已经做得非常优秀了，他在任的这近 10 年时间经历了最为复杂和多变的市场环境，平台监管、经济反垄断、国际局势、美股风险，随便哪一样单拿出来都是足以翻车的事件，但张勇毕竟稳住了阿里，据说内部评价他是定盘星，这不过分；

– 张勇在阿里最大的功劳，就是一手缔造了「双十一」消费盛会，把买买买的购物行为符号化了，同时从淘宝抽血做出了天猫，老的淘宝 C 店应该都还记得早年的围城事件，阿里公然在花钱买了流量的淘宝店里放天猫的「双十一」引流广告，把一帮本来就不怎么挣钱的商家给惹急了，拉着横幅就去了阿里的杭州总部；

– 虽然事件靠着阿里的怀柔手段平息了，但从阿里的运营策略来看，胳膊终究还是拧不过大腿，2015 年以来，消费升级的口号一浪高过一浪，连 Ja­m­es Mc­G­r­e­g­or 写的旧书「One Bi­l­l­i­on Cu­s­t­o­m­e­rs」都在互联网行业畅销起来，大时代里的每一个人都以为可以如此增长 30 年，所以阿里也豪赌天猫，热衷于去和奢侈品联盟谈判，以拉来入驻为荣耀，同时为了排除法律风险，对淘宝上的假冒伪劣商品痛下杀手，而此时一个叫黄峥的杭州人 —— 恰好也是马云的老乡 —— 带着他从网页游戏里赚到的第一桶金开始做一个叫拼好货的导购产品，这也是拼多多的前身；

– 为了避免误读还是要强调，我说这些不涉及到价值判断，我不会评判淘宝封杀假冒伪劣商品的行为是好是坏，它是一段历史事实，这引发了蝴蝶效应的后果，那些可能在阿里看来并不值得挽留的商不可能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他们依然要生存下去，以前他们活跃在五环外甚至乡镇的农贸市场里，后来有了拼多多，一场中国电商史上最离谱的不对称战争就这么打响了；

– 分析拼多多何以成功的文章和视频已经太多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阿里追求的品质化，反过来削弱了阿里在下沉市场的竞争力，黄峥也有很多人骂他，但他有句话说的道理是非常对的，他说对于中国而言，消费升级不是让上海人过上巴黎人的生活，而是让安徽安庆的人有厨房纸可用、有新鲜水果吃；

– 消费主义的论调认为，资本的一切作为都是在给人画饼，只为诱使他们掏钱，但是画饼也分姿势不同，就像我前些天和快手那边的主播交流，他们针对四五线城市用户设计的文案都是「好的东西，可以不贵」这种类型，这和天猫自豪于客单价的节节攀升，是有本质区别的；

– 所以如果公允的说，阿里做天猫这件事情，没有错，中国可能有几千万甚至上亿真正追求消费升级的用户，他们想买美国的牛肉、澳洲的奶粉、意大利的皮鞋、瑞士的珠宝，你搞个天猫出来满足这部分需求，没问题，但是淘宝呢，淘宝该做什么，阿里是在疏忽中有些迷茫的，一方面淘宝的流量依然很大，许多在天猫店铺消费的人其实也是通过淘宝客户端下单的，但在另一方面，淘宝没有对下沉市场做什么工作，它更像是一个聚集了不够格进天猫的商家的平台，是的，阿里一度很喜欢「万能的淘宝」这个叫法，觉得非常能够体现淘宝的全面性，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也意味着淘宝没有特色；

– 为什么买 3C 上京东，因为配送快，退换货也方便，拼多多的梗大家都知道，百亿补贴，耍猴归耍猴，便宜也是真便宜，在抖快看直播下单，突出一个冲动消费，外加对主播的支持，所以淘宝呢，它现在是什么消费场景，独一档的优势是什么，除了集美们可以在这里看李佳琦，我是真再想不到了；

– 淘宝的老本固然是够吃的，但是晚点那边找分析师测算的数字非常可怕，抖拼两家的 GMV 去年合计已经超过了淘宝天猫的一半，注意，这还是没算京东的，东哥虽然快归快，但京东在仓储物流这块的投入依然是百年布局，这会一直压在阿里的腹地，倒不至于被掀翻，但搬也搬不开，非常难受；

– 还有 Shein，阿里也很在意这家公司的模式，换句话说，如果后探到供应链层面，电商行业远没有到终局的时候，就像 Sam Altman 写的那篇「万物摩尔定律」，制造业、零售业、服务业都将永生永世的追求物美价廉，而科技产业的价值，就在于它不会允许长期躺着挣钱的市场存在，任何利差都会被发现并消灭，即使是阿里这样体量的公司，只要没有跟上，一样会被淘汰，这就是马云急着开那场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