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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kTok Shop印尼停摆:一场圈定的围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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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月 27 日晚间,印尼电商主播 Dr Richard Lee 结束了他的最后一场直播,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他在 TikTok 上的 470 万粉丝。

就在一个月前,这位 37 岁的美妆带货主播刚刚打破 TikTok 在印尼市场的单日直播销售记录,GMV 达到了 403 亿印尼盾(约合 1877 万人民币),并因此一夜成名 [1]。如果没有意外,Dr Richard Lee 本该就此乘风直上,成为 “印尼李佳琦”。

但一道禁令让一切戛然而止 —— 这一天,印尼颁布 2023 年贸易部长第 31 号法规,限制社交平台做电商。这意味着,包括 600 万的 TikTok 卖家帐户,以及数以百万计使用 TikTok Shop 赚钱的内容创作者的生计就此归零。

TikTok Shop印尼停摆:一场圈定的围猎
含泪挥别的印尼 TikTok 主播们

印尼是 TikTok 电商全球征战的起点,也一度是其在东南亚的最大市场,当地人口超过 2.78 亿,而 TikTok 就拥有 1.25 亿用户 [2]。

2022 年,TikTok 在印尼的 GMV 超过 25 亿美元,在 2023 年的前三个月 GMV 已经超过 10 亿美元,增速迅猛。今年上半年,印尼是 TikTok Shop 销量≥1 万小店数最多的国家 [3]。

这曾是一个让 TikTok 信心十足的庞大市场。就在今年 6 月,TikTok 首席执行官周受资还曾访问印尼,承诺未来 3 至 5 年在该国投资数十亿美元,决心重新洗盘东南亚的电商格局。然而四个月后的今天,TikTok 电商被印尼当局的一纸禁令宣告出局。

作为出海的典范,TikTok 曾穿越过无数商业竞争中的风波与浪涛,此番却没能躲过潜藏在水下盘根错节的暗礁。

剑锋直指 TikTok

印尼当局的新规并不是一次整肃市场的突然决策,而是一场事先张扬的围猎。

印尼电商市场的主体中,Shopee、Lzada、Tokopedia 等一众平台,形态类似国内的淘宝京东,几乎没有什么社交内容功能;Facebook、Instagram 等社交平台虽说也能卖货,但印尼官方迅速出来打补丁,撑开了一把保护伞。

通信和信息部信息和公共传播司司长 Usman Kansong 明确指出,Facebook、Instagram 和 Whatsapp 平台上虽然有人卖货,但都是 “用户个人行为”,这些平台本身不会被从法人实体上被判为搞电商业务 [4]。

排除法下来,最终真正受伤的只剩下了 TikTok

如果回顾这一法规的诞生时间线,会发现这是一场酝酿已久的单点狙击。

2023 年 7 月 6 日,印尼中小企业部合作社及中小企业部长特登・马斯杜基(Teten Masduki)率先开炮,指责 TikTok 损害中小企业利益,修改相关法规监管迫在眉睫。

当月,特登再次对外吹风,只有定价至少为 100 美元的外国产品才能通过社交媒体平台卖货,因为印尼中小微企业无法与强大的跨境产品竞争。

时间进入 9 月,事件迎来了更重磅的推进。印尼总统佐科亲自下场,对 TikTok Shop 对小微企业产生的负面影响表示担忧,强调 TikTok 应将安守社交媒体平台的角色本分。有了总统的带头,此前多位对 TikTok 持中立态度的印尼官员也纷纷转变了态度,指如果不加以监管,TikTok 可能会威胁中小微企业。

有了官方层面反复吹风,新规出台也有了逻辑基础:反对跨境电商低价倾销,保护本地产业。最终,监管步步收紧,最后靴子终于重重落地。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新规作了进一步详细的界定:不仅要搞白名单,列明哪些海外商品能通过电商平台 “直接” 跨境进入印尼;还要为这些商品设定最低准入价格,每件 100 美元,也就是说简单工业制品不能进口。

TikTok Shop印尼停摆:一场圈定的围猎
居中者为印尼贸易部部长 Zulkifli Hasan,图源:印尼贸易部

法规推出后,贸易部长祖尔基弗利・哈桑没有理会 Dr Richard Lee 等六百万不知所措的印尼卖家,前往印尼最大的纺织品销售中心 —— 雅加达的丹那阿邦市场,和那里受到线上销售冲击的商家见面。他在访问现场说:

“如果中小微企业不发展,中小微企业就不会进步。我们将帮助保护它 [5]。”

看起来,为了广大群众而牺牲一个 TikTok Shop、600 万在线商家在所难免。但靴子落地后,印尼当局真的就此收获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风暴中的漏洞

印尼舆论场上围绕 TikTok 的批评不止不休,大小官员忙着轮番上阵,但鲜少有人提及本轮指控的两个偏差:

其一,TikTok 在印尼不做跨境电商,其二,它的存在也并未损害中小企业 / 商家的利益。

印尼拥有东南亚最肥沃的电商土壤,2022 年,东南亚前六大经济体的合计电商销售额超过千亿美金,超过七成都来自印尼市场。庞大的人口和需求打底,Shopee、Tokopedia、TikTok、Lazada 等平台巨兽在印尼拔地而起,但在后者市场版图中,跨境电商的贡献都极其有限。

市占率第一的 Shopee 跨境交易占比不足 1%[6],禁令颁布后已迅速关停相关业务;本土出身的 Tokopedia 并不支持跨境销售,至于风暴中心的 TikTok,也从一开始就是本土运营模式,并曾在许多场合反复声明:TikTok 从未、也不会在印尼推出跨境电商业务。

本地化经营已是电商平台共同的默契。

Shopee 能以后来者的身份在东南亚市场异军突起,便是因为比本土平台更懂本土。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是,当 Shopee 邀请红遍东南亚的女团 Blackpink 到雅加达开演唱会时,友商高管还在困惑:BlackPink 是哪位 [7]?

相比于传统货架电商,做内容电商起家的 TikTok 尤其强调本地化,这并非地缘政治所限,而是商业的最优解 —— 归根结底,内容电商与跨境电商并不天然适配。

内容电商引流靠内容,购买看兴趣。前者意味着流量大小不稳定,后者则指向了高于货架电商的退货率。跨境电商却是建立在确定性基础上的生意,由于终端市场远、运输链路长,跨境卖家需要预测需求量、提前备货和入仓。

一旦碰到直播间的流量暴涨暴跌,或是消费者随机退货,跨境卖家本就被运输和仓储成本稀释的利润空间,顷刻便消散在海风里。

真正在 TikTok Shop 上谋求生计、从中受益的,反倒是官员们口中的 “受害者”—— 广大印尼本土商家。Fast Data 数据显示,2023 年上半年,印尼是 TikTok Shop 销量超过 1 万的店铺数最多的国家,全球销售额前三的小店有两家都来自印尼。

中小商家构成了 TikTok Shop 印尼 600 万卖家的基本盘。他们当中有在闲时卖生活用品、为孩子赚取学费的家庭主妇 [8];有雇员不足 10 人的小镇工坊 [9];也有来自丹那阿邦市场的商户 —— 在更早的媒体报道中,这个印尼最大的批发市场曾被认为是 TikTok Shop 冲击线下商户的代表案例。

在传统的货架电商生态中,这些商家往往囊中羞涩、无力参与搜索竞价排名,并因此成为徘徊在平台大盘边缘、沉默的大多数。

但如今,社交媒体、短视频和直播成了现成的武器。一项数据表明,印度尼西亚约有 64% 的中小企业直接通过社交媒体进行销售 [10]。

在更上游的供应链端,伴随着东南亚从商品进口国转向制造国,本土化的商品供给也在寻求新的销售路径。2022 年,TikTok Shop 印尼的家电类直播榜首就被 TCL 揽入囊中,后者在东南亚根基深厚,开设大量工厂 [11]。

于是当舆论场上的批评声四起、禁令陡然落地时,来自中小商家和消费者的声援也在社交媒体上翻涌。TikTok 上有个用于讨论和质疑禁令的标签 #KamiUMKMdiTikTok(我们是 TikTok 的中小商家),相关内容浏览量已经超过 1.7 亿。

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 既然 TikTok 既不在印尼当局有关 “跨境电商” 的射程范围,也没有站在本土中小商家和企业的对立面,为什么依然难逃被针对的命运?

冰山下的暗影

线索隐藏在一场采访中。在回应 TikTok Shop 关闭事件时,印尼合作社和中小企业创意经济赋权部特别工作人员 Tubagus Fiki Chikara Satari 给出了这样的解答 [12]:

“随着 TikTok 平台进入印尼,我们需要保护我们本地的中小微企业和本地平台提供商。”

“我们必须确保消费者不会面临像印度那样的问题 —— 当 Flipkart 被沃尔玛收购时,印度不再拥有重要的本地平台。”

2018 年,沃尔玛以 160 亿美元的印度史上最高收购价格,收购了印度本土电商 Flipkart 77% 的股份。日后 Flipkart 成为了沃尔玛在与亚马逊争夺全球电商市场的唯一有力筹码,两者合计几乎在 2022 年占据了印度 3/4 的电商市场份额。

可能是印度本土电商殷鉴不远,TikTok 的强大势能令印尼上下感受到了压力。但实际上,印度市场对印尼而言并没有太多参考价值。

在印尼,市场份额更高的 Lazada 和 Shopee 都属于货真价实的 “外资”,而 TikTok 恰恰是印尼市场不折不扣的新秀。不过在上线第二年,TikTok 就从市场格局中挤占了 5% 的电商份额,可能是这一点引发了印尼官方的不安。

如果没有这场变故,TikTok 会继续在印尼市场迅速发展,并在 2023 年实现整个东南亚 200 亿美元的 GMV 预测 [13]—— 这个数字是去年同期的四倍。

极致的本地化经营曾是 TikTok 获得成功的重要筹码,但出现在印尼的事件则证明了另一个事实:TikTok 固然可以突破组织、规模等一系列商业难题的桎梏,但面对国家机器的力量时,一家商业组织的命运依然显得命若飘萍。

在 TikTok Shop 的风波中,受益的不止是股价抬升的 Shopee,以及收敛新商家的 Lazada。被印尼媒体视为国家荣耀、民族之光的科技集团 GoTo 亦在其列:在印尼电商市场份额位居次席的 tokopedia,正是其旗下电商平台。

面对这个能够将一万七千多个岛屿、多种民族、语言、宗教、文化差异巨大的岛国整合起来的电商平台,印尼总统佐科曾在 GoTo 上市前特意拍摄了祝福视频,并骄傲地说:“GoTo 的 IPO,激励了我们的年轻世代,给印尼经济成长增添新动能![14]”

Tokopedia 与官方关系远比想象中紧密。GoTo 创办人马卡麟(Nadiem Anwar Makarim)在 2019 年被佐科邀请进入内阁,贵为印尼 “最有权势的教育、文化、研发与科技部部长”。而也正是在 TikTok Shop 步步坠入风雨飘摇的 8 月,Tokopedia 总裁则在和印尼中小企业部长共同庆祝 “2023 年印尼中小微企业日”。

TikTok Shop印尼停摆:一场圈定的围猎
GoTo 创办人马卡麟

在印尼市场占据超过 30% 市场份额的 Shopee 同样与雅加达关系密切,禁令公布后,印尼贸易部长 Zulkifli Hasan 公开发声 “感谢 Shopee”,理由是 Shopee “帮助了中小企业”[15]。

在如此千丝万缕的线头之下,也不难理解 TikTok 电商负责人康泽宇在内部沟通说,“这次事情发生的比较突然,背后原因比较复杂 [16]”。

而一位名为 Dennies Soesanto 的印尼商家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政府关停 TikTok Shop 印尼业务,想要保护的其实是其他电商平台 [17]。一位印尼用户在 TIkTok 禁令新闻下留言:他们也应该禁止电子邮件和即时通讯,因为这对邮递员和鸽子不公平。

TikTok Shop印尼停摆:一场圈定的围猎
今年 8 月,印尼贸易部长 Zulkifli Hasan(中)视察 Shopee 的出口仓库

舆论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在诡谲的更大板块冲突下,那些曾在平台上活跃着的无数个体无疑遭受了巨大的代价。TikTok 直播间中头戴头巾、语速飞快的主播,嗓子几近沙哑的助播,连同无数个中小商家白手起家的梦想,在这一刻集体被按下了暂停键。

但也有商家是这样说的:“社媒 + 电商的大趋势是不可逆的,我们都坚信 TikTok Shop 一定会回来 —— 做事情哪有不遇挫折的。”

来源:远川研究所 微信号:YuanChuanInstit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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