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二代的观察和思考

@明涛 ECON：说小资同情农村的青天大老爷情结很多人不服气，我给大家简单说说我作为农二代的观察和思考。

虽然我在农村长大，但家里很多非常亲的亲戚都住在邵阳市里，小时候经常要坐车去邵阳走亲戚。从我们镇到邵阳有一趟公交车，我记事起就一直在观察，公交车从邵阳人民广场开出，过了资江桥之后就进入郊区。我就问我爸妈什么是郊区，爸妈说市区是城里人，郊区是农村人，我继续问为什么隔了一条河就有这么大差别呢？凭什么呢？凭什么运气好出生在城里就是城市户口，凭什么运气不好出生在郊区就是郊区户口呢？

生为农村人，谁都知道努力跳出农村才是最好的出路，所以读书和当兵是农村青年最重要的两个选择。所有农村青年很快就知道，自己的智力和家庭条件能不能支持自己读书，要知道村里的民办教师主业都是农民种地，交粮食统购任务一点没减少，民办教师的工资就是补贴家用，所以老师们能把书上例题讲清楚就算不错了，小学升初中考试的最难的一两道应用题他们也不一定会。不过民办教师教书不行，但他们大体上知道怎么学，也能搞到一些学习资料给孩子自己慢慢琢磨。要是家长是纯农民，多半读书这条路就极其困难了，只能想着当兵了。当兵的话首先是要身高达标，农村娃一般因为营养不够身高不太容易达标，还要求身上不要有大伤疤，这对农村孩子要求比较高，更重要的是家长要有社会关系，和乡武装部人员关系好。所以大致说来，一个两百人的村子每五年有一两个当兵的就算烧高香了。

既然当了农民就得把农活干好，毕竟家庭联产承包制已经把要交的国家征购任务已经确定了，你不好好干剩不下多少粮食卖钱，全家基本生活开支就没有了。但是每家每户人均只有一亩三分地，因日照灌溉原因两季稻亩产每年最多一千五百斤，干不好连这点都没有。除了种水稻，你肯定还需要在一些旱地荒地种大豆、小麦，并在家门口附近小草坪开荒种蔬菜、辣椒等，还要养猪、养鸡、养鸭，以及种一些红薯、玉米等给鸡鸭牲畜吃，这样保证基本的各种食物尽量不要去买。

旱地作物和经济作物及家畜家禽主要是女人的工作。一睁开眼就要把鸡鸭鹅猪喂一遍，一天往往要喂三遍，鸡鸭往往要放出去让他们自己找吃的，但没那么多虫子让吃饱，他们出去主要是为了享受自由然后才能心情愉悦才能长肉，所以时不时得喂粮食或蔬菜，鸡可以吃剩饭，鸭主要吃稻谷。如果有鹅，还得赶着出去赶着回来，因为需要提防鹅吃别人家禾苗稻穗。耕牛是最麻烦的，最好有半大孩子出去看牛。牛一般不生病，但要提防公牛发情打架斗殴，所以最好阉掉。

主粮主要是男人的工作。农闲时期一睁开眼就赶紧去水田打个转做个田间管理，确保水稻长势符合预期，没有什么病虫害或长势合理，如果有问题的话就赶紧拔草、施肥、灌溉、杀虫，基本上这种事情能干好多天。这些都是男人的活，技术上不懂的就要去问农业技术员，有时候还要去问其他农民。

旱地的蔬菜、小麦、荞麦、高粱、黄豆等工作则需要成年男女一起完成。主要是需要多次除草、翻土、播种、收割，往往让男人挑水等干重活，女人干点技术活。别看这些粗粮蔬菜不值钱，特别花时间。一个家庭的生活质量，这些都是重要的决定因素。农民往往拿这些粗粮和别人进行交换，有市场化的等价交换，也有礼物交换性质的记账式交换。这就更考验女主人的经济素养了。

农忙即主粮收割播种是全家的大事，一般六岁以上的孩子七十岁以下的老人都要参与了，水稻要收割、脱粒、晒干，稻草要从田里拖出来晒干，水田要经过犁田、耙田、滚田等若干道程序才能插田，时间窗口就一个星期左右，双抢大概在十天半个月左右，中间还要抽水灌溉，有些不听话的孩子在这个时候出生（比如我）就更加需要人力。

最后就是交任务和卖粮食。粮食流通体制改来改去，目的一直就是要压低粮价以压低城市通货膨胀。粮站工作人员要各种刁难，因为农民也会努力设法把差的粮食拿去交任务好的粮食拿去卖更多钱，这种博弈决定了大家都很辛苦。更重要的是市场风险，“多收了三五斗” 就 “谷贱伤农”，辛苦一整年都交不起孩子读高中读大学的学费是司空见惯的。

要想活得更滋润点，那就是学一门技术，泥瓦匠、木匠、竹篾匠，这是最常见的工种。如果我没考上大学，我的归宿就是一个竹篾匠。但是很容易看明白，无论哪种工种，都只能在附近为村民服务，村民收入的上限决定了他们能够请工匠花钱的上限，所以技术只能让你略微温饱。但是学技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得十来岁初中毕业的时候就去拜师，先给师父当儿子干家务干苦力活，学习的主要方式就是和师傅一起去干活的时候在旁边看，学个五年八年的或许能自立门户了。但是老师傅站太久，双腿静脉曲张等职业病等着你。我的三叔，一个老木匠，现在已经因为双腿静脉曲张基本失去行走能力了。

至于说种经济作物，比如说种西瓜，当然也可以，但是市场风险就更大了，你种了一万斤西瓜在一两天之内就一并成熟并且迅速就要腐烂掉，你打算通过什么方式卖给谁？

每个年轻农民在懂事后就很快学到上面的一切知识，知道这样的生活使得人生一下子就过去了，并且知道这些问题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更加勤劳才能略有缓解。你们就说，你们的同情能帮我们改变什么？谁会需要你们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