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浪涛:一百多年来,在法国和越南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中国清朝的时候,有一条法国货船运铜块经过西沙海域,遭遇海盗,被抢了个精光。根据海上的货运规则,这时候应该到当地政府报案,请求缉捕海盗。政府出具证明,回去后就可以向货主交待,并向保险公司申请理赔。
法国船长于是就把船开到最近的海南岛榆林港,向当地知府(实为崖州知州)报案。那官员告诉船长,我这里叫做天涯海角,天朝上邦到此就为止了,你那个海外,谁知道在哪里?你被抢了,我们不负责任,管不了,也不想管。
(以下是该故事的越南版后续)于是法国船长只好驶向越南海防港,那里的地方官员倒挺好,给他开了证明,越南水师还派了条小船出去转了一圈,算是缉捕过了。
法国和越南官方一直以此为依据,称“中国已经声明放弃了对西沙群岛的主权”。
而历史事实的真相是:
1894年10月1日,德国货轮“贝罗娜”(Bellona)号载铜块从香港驶往新加坡途中,在西沙群岛北礁触礁失事。1896年11月1日4时30分,从新加坡出发的日本邮船株式会社客货轮“姬路丸”(Himeji Maru),因天气恶劣偏离航线,在我西沙浪花礁(ボソバイ岩)东端触礁搁浅。
两船事故发生后,中国海南岛的渔民均纷纷自发前往沉船残骸处捞取货物。清政府的税务司(英国人管理)和地方官员帮助作为两船货主的某英方公司,设法追回了一部分货物。但英方公司仍不断无理取闹,在时隔数年后,通过英国驻广州领事璧利南(Byron Brenan)向清政府索赔,甚至还要求清政府“惩治罪犯”!
1898年4月14日,清政府两广总督谭钟麟照会英国领事璧利南,严正驳回了英方的无理要求。
谭钟麟(1822~1905),字文卿,原名谭二监,湖南茶陵人,即谭延闿之父。作为一个晚清官僚,他的政治观点非常顽固保守,不但残酷镇压革命党,连洋务运动和变法维新都强烈反对。但在民族大义上,他还是始终坚持卫国保民立场的。在代理陕西巡抚期间,他保证了左宗棠进军新疆期间的粮草供应,为平定阿古柏之乱做出了贡献。在两广总督任上,他强烈反对法国扩大广州湾(今湛江)“租借地”范围,挫败了澳葡当局对大小横琴岛的入侵。1899年,他因对慈禧太后租借香港“新界”与英国事件不满,不久便以年迈为由告老辞官。
照会原文如下:
大清 太子少保 头品顶戴 兵部尚书 两广总督部堂谭,为照复事:现接贵领事官照会,言“边楼拏”(编者注:即德国货轮“贝罗娜”)、日本(编者注:即日本商船姬路丸)两船铜块遗失一事。查“边楼拏”二十年(编者注: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年)九月失事,该公司自应即日遣人自行捞获。乃当时并不设法,直至二十一年(编者注:光绪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春开,始用船前往。事隔数月,安能保沿海穷民不往捞取该船?先固未知会地方官,即使知会,大海茫茫,从何保护?及至穷民捞取之后,迭经札行税务司,得回不少;又据冯道禀称,迭年认真查追,为数甚多。穷民拼命捞得之物,该公司又不肯重价赎取,地方官岂能强令小民交还?且事隔数年,该公司所谓运出之铜,是否即系两船所失,亦未可知。譬如人家物件,倘自己不行看守,则为人取去,岂能怨人?此亦中外一定之理。
贵领事官向来办事公正,应请转饬该公司,勿言赔偿之事。本部堂仍札行雷琼道认真饬查。该地方官、绅、民如有用钱请讬及故意不追之事,定将官参绅办,绝不护庇。为此照会,顺候。
在这份照会中,谭钟麟指出:
该英国公司在海损事故发生后,长期没有守护沉船和派船实施打捞,也没有报告中国政府,自身负有一定责任;
中国政府没有能力在远海守护沉船,在海损事故发生后尽力帮助追回了部分货物,已经是仁至义尽;
中国沿海的贫苦渔民谋生不易,打捞货物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劳动,既然该英国公司不愿意出钱向他们赎回货物,清政府也不能强行没收货物。
谭钟麟的答复,一方面坚持了中国对南海疆域的行政管辖权,一方面也保护了中国渔民的合法权益,维护了国家尊严。
此案被清政府驳回后,遂告一段落。但到了民国时期的1930年,法国殖民当局又对西沙群岛起了觊觎之心。他们的公务员搜肠刮肚地在故纸堆里寻找“法理证据”,终于“追忆”(脑补)起了1898年谭钟麟的照会。然后他们恶意曲解了照会中“大海茫茫,从何保护?”这句话,将其强行理解为“西沙群岛属于无主的公海”,宣称中国政府在此照会中放弃了西沙群岛的主权。
1930年3月20日,法国印支总督在致巴黎殖民部的信中写道:当1898年英船Bellona号与Huneji Mam(编者注:即日本商船姬路丸)号失事时,遭到中国渔民的抢劫。广东总督反驳了驻北京的英国公使,并抗议称:“西沙群岛是被遗弃的群岛,不属于中国,与海南地区没有任何行政从属关系,亦没有特派官员负责那里的治安工作。”
1931年12月4日,法国政府外交部乘日本侵略中国东北之际,向中国驻法公使馆发出照会,声称安南对西沙群岛拥有所谓“先有权”,以被篡改的谭钟麟照会为依据之一,公然对这些岛屿提出领土要求:“1898年Bellona及Unoji Maru(编者注:即日本商船姬路丸)两船沉没,中国渔人窃售船身破铜,驻琼州海口英领向中国政府抗议,并请惩治罪犯。中国政府答称,七洲岛(编者注:即西沙群岛)非中国领土、不由中国管辖等语。但近来中国方面,对于安南在该岛之主权,有所怀疑,并以该岛为中国所辖领,因此本部应请贵国使馆注意安南对七洲岛之先有权,甚望贵国政府与法政府共同解决此项问题,希望以法律上之解释见复。”
以上两份法国的文件,具体内容细节谬误很多,与事实相距甚远。这是因为,法国政府无人看到过谭钟麟照会的原文内容,仅仅是对三十多年前往事的模糊而歪曲的回忆而已。法国政府此后派人拼命在各国档案馆里查找,却一无所获。遗憾的是,当时民国外交部也没有找到谭钟麟照会,未能对此作出有效反驳。
与此同时,英国外交部获悉法国公开提出“沉船”之事作为否认中国西沙主权证据后,就对“沉船”之事进行调查,调查结果是明确地肯定了西沙群岛为中国所有。当事国如此态度,那么法国的上述说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法国退出越南后,南越西贡政权和后来的越南政府也数十年如一日,炒作这个扭曲变形的故事(19世纪末,哪来的越南水师?),实为千古笑柄!
2021年8月,谭钟麟照会的中文抄本终于在英国国家档案馆(TNA)被发现,其书影照片也被发布到互联网上。这一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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