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法想象自己从未真正得到过的东西，尤其是来自原生家庭的爱

@梁州 Zz：大概半个月前的某个夜晚，我在小红书上刷到了一个父亲讲述自己与前妻离婚的原因的帖子。他在笔记中提到，自己前妻家里执意想要一个男孩，她自己也是。他的女儿出生后，妻子家单方面准备要二胎，希望他们把女儿给前妻的爸妈带。他不肯，这是第一次吵架。而后有一次，前妻在他没有空余时间的前提下带五岁的女儿去商场的旱冰场玩，她把女儿忘在商场，自己去逛街。商场九点半关门了，灯全关了，他联系商场把女儿接出来，那么小一个孩子，一身冷汗。这是第二次吵架。过了半年离婚。

昨晚和朋友聊起这位父亲时，我笑称他为 “互联网电子爹”，而在他的讲述中被呵护着、被全心全意爱着的女儿，则被网友亲昵地称为 “电子义妹”。过去的这一个月内，我近乎看过他更新的所有帖子。

从妻子想要二胎儿子的离婚理由开始，他近乎满足了数万人之于理想父亲的想象 ——
“女儿凌晨跑出去两个多小时才回来，想问清楚，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发帖询问网友们的建议，希望找到一个不伤害她的方式。”
“想送个娃娃给女儿，这个娃娃叫食梦貘，寓意好，可以吃掉噩梦。但买完收到后，觉得长得太丑，女儿会喜欢吗？”
“女儿痛经，我说给她请假，她说落下课好难不下来，马上就要考试了，她不想请假，我怀疑学校里的老师不让她落下课，但问了她的班主任，也建议她在家休息。”
“女儿还未成年，却被我发现她隐瞒自己和男友去 KTV 的事实，震怒下打了她的手心，事后却追悔莫及，甚至辗转反侧。”
“总是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希望她不会太焦虑，心情会好。做父亲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当好一个单亲爸爸更是困难。”

他也因为分享自己与女儿的相处日常，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便积累了超过十万关注者。

昨晚睡前和朋友聊完 “电子爹” 后，我习惯性地点开关注列表时，想把他的博文转发给朋友时，却意外地发现，那个熟悉的蓝色头像消失了，“电子爹” 注销了。在搜索他的账号名称的过程里，我发现了几个关于 “他” 的扒皮帖。有网友 PO 出了若干证据，指出 “电子爹” 其实是一位抑郁症女孩想象出来的父亲的 “所谓真相”。

在逐字逐句地看完网友 po 出的对比证据后，整件事似乎愈发地像一场荒谬的大梦。数十万人因为一个女儿所扮演的理想中的父亲角色，短暂地相信了乌托邦的存在。

朋友说，“我的震撼不止源于‘我们爱上的总是女性刻画出来的灵魂’，而是女孩弹尽粮绝也会把偷来的糖撕成很多份分给其他人。”

我说是的。或许也正是因为自己经受过暴力，所以在讲述的过程里，她逐渐学会了如何给予有过相似经历的读者爱的回馈。

她理想中的父亲，正直，善良，是保护神一般的存在。会在评论区细心地安慰有轻生念头的女孩，回复道：“叔叔看到了，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不能选择，曹操的诗里说人生苦短，但我们的一生说长也长，好几十年甚至一百余年的人生还是要自己走出来的，小姑娘，看了你的主页，你的偶像张起灵我知道，如果没记错的话，他长生不老，你要向你的偶像看齐对不对，怎么能说 “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和毅力” 呢，我女儿特别喜欢一句话，现在送给你 ——‘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希望你可以得到流金岁月的垂爱，新年快乐。”

这不禁让我回想起樱桃小丸子的作者樱桃子在手记中提到的，她说” 爷爷是一位惹人嫌的老头，狡猾、坏心眼又懒惰，虐待媳妇。妈妈、姐姐和我都吃了他不少苦头。” 与故事里完美风趣的爷爷不同，现实里的他虐待小丸子，还偷看小丸子洗澡。爷爷过世后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他而哭。” 我认为爷爷过世简直就像死了一只不足惜的蟑螂似的丢在厕所。”

大概是现实太冷酷，所以才在自我创作的故事里有所寄望。

其实直到所谓的 “谜底” 揭开，我才意识到从前阅读 “电子爹” 的笔记时萦绕在心头的怪异感是什么 —— 这位被存在于笔记中的 “完美父亲” 呵护着、全心全意宠爱着的女孩所呈现的形象似乎总是不那么稳定，且常常缺失安全感。她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会在爷爷批评自己后不自觉地动摇自我的评价体系；在父亲亲近其他孩子时，她心头有酸涩的情绪涌起，会 “蛮横” 地提出不允许父亲抱其他孩子的要求。

但这样缺爱的 “内核”，或许恰恰是屏幕以外的无数读者所共情的，太多人习惯了在家庭中扮演缺失父爱的孩童角色。或许也正因为写作者从未得到过被充盈的爱与丰厚的物质条件所滋养过的童年，所以 “电子爹” 笔下的女孩需要的爱是过度的，在一些时刻，它甚至是不合理的。因为人无法想象自己从未真正得到过的东西。

“人们常常把任性也视为自由，但任性在一些时刻，其实只是非理性的自由。所有人性的选择和自决都并非出自于意志的理想，而是出于偶然的动机，以及这种动机对感性外在世界的依赖。” 黑格尔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