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overyang:今天陪老妈去看几个舅舅姨娘,叙餐间听他们聊及很多往事,很是感慨他们的命运经历,然后忍不住想起长者那句 “一个人的奋斗固然重要,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他们兄弟姊妹 6 个,只有最小辈的小舅,是个教书匠,在小县城算是众人眼里的体面社会身份,其他 5 个都是普通平民百姓,但是小舅有出息,倒也不是天资禀赋惊人,核心还是投胎,讲究的是投胎的时机,他的青少年时期正好赶上了国家恢复高考那段,考上了师范。而再往上那几个,因为我外婆家有地主成份,在那个打压有产阶级的时代,越清贫越能被推举上学。
我妈念叨很多遍的一件事是:她自己偏文科,语文和英语甚好,她也是英语课代表,但是也因为成份问题和家族与村支书的矛盾关系,她的念书生涯只能止步于初中毕业,她说前两年同学聚会时,有个同学后来是英语老师,现在退休工资就有 7000 块,但实际情况是:念初中时那个女生英语成绩全班倒数第一名,我以前从没有真正共情过她内心的愤慨和不甘,但这次她讲,她说如果公平竞争,再不济她也能上个师范学校时,但当时就是村干部推举举荐制,那个黑洞和偏颇可以有多大,我终于听懂了,那种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又说起她生我时,到处逃生的经历,期间辗转了 3-4 个地方轮番住,我出生时,我家被罚款了 500 块,那时候的 500 块钱,货币购买力若跟现在比,往后面加 2 个零,可能都低估了,家徒四壁,但也得凑钱交罚款,但也就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年,出台计划生育试点放开二胎了。前后脚真的也就差了一年而已,晚生一年啥罪都不用受,但早的那一年,也无从得知正处于酝酿大变的前夜,普通老百姓别说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了,都跟提线木偶一般。
还说起曾经家族因一场大火归于赤贫从零开始盖房子的经历,因为原先是大户人家,火烧的灰烬里,还有不少大枚大枚的银币,表面留下了火烧过的痕迹,但国家改朝换代了,也没啥流通价值了,但我姐出嫁时,我妈还是给整理她嫁妆箱时底下塞了一枚,这的确也是经过岁月砥砺的传家宝,见证过这个家族的兴衰起落,不是每种意义都可用钱衡量。
我听老人家们絮叨起这些往事时,脑海里忍不住浮现了雷晓宇评论李安电影《色戒 lust,caution》里的一段话,说女主角王佳芝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废墟里,电影里彻头彻尾的虚无 —— 爱情是荒诞的,友情是虚伪的,亲情是荒芜的,国家是四分五裂的,革命是似是而非的,革命者更是不可靠的,只有性爱的快乐是真实的,而这唯一的真实恰恰又是不可说的。我何尝不觉得,我父母那辈子人的一生,是经历了多少荒诞不经呢,他们很平静地回忆往昔,仿佛叙别人的事。
很让我动容的一个瞬间时,我二舅从外面忙活回来,他事前不知道我们来,我们也已吃得七七八八了,时间也已经 12:30 了,我小舅连忙给自己喝他都续了一杯酒,说 “畏国,我再陪你喝”。我小舅的闺女从小唤二舅和舅妈叫 “好爸爸好妈妈”,是真的嫡亲嫡亲的感觉,现在堂兄表兄都很难这样亲同手足了,聊以慰藉的是:在诸多颠沛流离后,至少亲情爱情友情都曾抚慰过他们,这个部分,更为具体、可触摸、可感受。如果能够投胎选一个好的时代,无非是个体层面能多点可选择性、可掌握性、连贯性,而不是频繁地朝令夕改、或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大摆动而弄得 180 度急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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