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拍的时候不小心拍到路人，到底违法吗？

@樊百乐：#男子拍商铺被误入镜头女子诬陷偷拍#

关于这个问题，我之前有一篇旧文。

街拍的时候不小心拍到路人，到底违法吗？

1、 这个问题的起源，当然是这两天愈演愈烈的 “英国火车站街头钢琴直播事件”。双方不断往外抛出新视频，我都快看晕了。话题也早已扩展到流量密码、种族歧视等领域，我干脆弃剧了。但单纯这个法律问题，倒确实值得聊一下。

2、 先说一下结论：在这个问题上，中国《民法典》反而是全世界比较超前的，甚至过于超前了。

3、 英国钢琴家怼那俩华人：“我们英国法律规定，只要你进入公共场合，拍你没商量，不用经过你允许。” 这话还真是对的。英国、美国法律大同小异，如何平衡隐私权 / 肖像权和公民表达权（拍摄发表也是一种表达）？一刀切：你进入了公共空间，就说明你不在乎被人看、被人拍。

4、 当然这也有例外。比如不能让人觉得被侵犯（不能拍人隐私部位，不能怼脸拍，不能没完没了尾随拍），不能造谣、丑化、侮辱拍摄对象，也不能用于商业目的。

5、 在《民法典》生效前，其实我国的规定也基本是这样。

6、 《民法典》有两个重大推进：一个是正式把 “隐私权” 写进来了（之前隐私权在中国一直是个学理和实践上的概念，民法法条里没写）；第二，就是扩展了对肖像权的保护。

7、 之前，在中国怎么算侵犯 “肖像权”？跟英美差不多，一是贬低性、侮辱性使用，一个是商用。简单说，有人在大街上看见个美女，没经允许拍下来，发网上让人品头论足，只要没有造谣或者带货，这个美女发现了，让他删帖，他是可以置之不理的。

8、 《民法典》1019 条，把侵犯肖像权的行为扩大了很多，简单说，你如果没经允许拍了我的脸（肖像权的一个标志是 “可识别性”），哪怕是大庭广众拍的，哪怕你自己留着欣赏，理论上我也可以要求你删掉，更别说禁止你发网上了。

9、 从这个角度说，“街头钢琴事件” 里，那几个华人说：我不管你英国法律怎么样，这事儿在中国是违法的！这说法还真是有根据的，虽然我严重怀疑他们到底是乱猜、歪打正着的。

10、 但这个规定到底好么？提出一个有意思的问题：现在全民拍照，全民上网，我在大街上不小心拍到个路人，到哪儿去找人家要授权啊？

11、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好问题。《民法典》其实考虑到了一些场景，专门在 1020 条规定了一些例外情况，也像知识产权法一样，把它们称为 “合理使用”。这些合理情况包括：为了学术研究、艺术欣赏等不扩散的场景，使用别人已经发布过的本人肖像；为了新闻报道等公益目的；为了展现某处的公共环境，不可避免捎上了一些人的面容；等等。我个人觉得，“为了展示特定公共环境，不可避免……” 这条，勉强还是能套上类似于街拍、直播之类的情况。

12、 有朋友更激进，问为什么不能直接照搬英美的法律，规定 “你只要上街了，拍你白拍” 呢？干嘛非要找一个 “合理使用” 的理由套上来呢？为什么不能全部都算合理呢？

13、 这事儿当然见仁见智。我其实觉得，《民法典》这条规定有一定进步性。这个进步的根据，就是移动互联网（尤其是短视频、ins 时代）的发达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困扰的程度。说白了，是英美法律没有跟上时代。

14、 当年的街拍，因为社交媒体没那么发达，大家顶多是当成一种现实主义艺术欣赏。但现在，尤其是人工智能搜图效率提高之后，不远的将来，几乎每个街拍里的每个路人甲，只要有人想做，都能查出 ta 的身份，得知 ta 哪年哪月几点几分在哪儿出现过，而且很大概率会连接回 ta 的真实世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仍然特别有把握认为，出现在公共场合，就不存在隐私，或者不存在被围观、被成万上亿的人品评的困扰吗？

15、 但是，是不是因此，我们就得禁止街拍或者直播了呢？

16、 当然不是。立法不能因噎废食。从这个角度看，《民法典》其实没有很好地把互联网时代的合理使用场景，好好考虑进来，例外情况写得不周全，使得这个法条在执行中有点 “何不食肉糜” 的难以落地。

17、 不过，《民法典》的另一个 bug，其实对它上面这个 bug，有点 “负负得正” 的效应。另一个 bug 是什么？就是 “取证难”。

18、 一个姑娘，在地铁上怀疑远处拿手机刷剧的小伙子，其实在偷拍自己（为了避免更复杂的争议，我们假设她只是怀疑自己的脸而不是裙底被拍了）。根据《民法典》，她理论上有权要求对方删除。但问题是，她怎么证明对方拍了自己？她有权去抢小伙子的手机吗？她有权去摁倒小伙子吗？都没有。

19、 说破天，哪怕这是侵犯了肖像权，也是一个民事纠纷，是两个平等主体之间的纠葛，一方是没有对另一方的执法权的。有朋友说，那这规定不是等于白规定了吗？一定程度上，恰恰它起到了一个缓冲阀的作用。否则，难道我们愿意看到一个能够拿着 “肖像权 / 隐私权” 的鸡毛当令箭，四处搜身、翻手机的社会吗？

20、 她可以选择自力救济取证，如果觉得拍了自己隐私，甚至可以报警，让公权力通过合法程序去查看。如果证实了小伙子的侵权，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但同时，假如他没有拍，法律也应该同等力度惩罚报假警、告冤状造成的损失。这种预期成本，可以极大抵消那个赶英超美的超前肖像权保护机制，可能造成的滥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