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首金背后：中国射击队9个 “第一次” 的故事

巴黎奥运会开幕后的首个比赛日，射击 10 米气步枪混合团体项目产生奥运会首金。中国队黄雨婷 / 盛李豪，以 16-12 击败韩国组，夺得金牌。

这是 2024 巴黎奥运会产生的首枚金牌，也是中国代表团在本届奥运会获得的首枚金牌。

射击是中国奥运代表团的传统优势项目，包括本届奥运会，共获得 27 枚金牌。

因赛程安排和竞赛特点，射击总是肩负着夺金和打下奥运开门红的双重任务。

1984 年、2000 年、2004 年、2012 年、2021 年四届奥运会上，中国射击国家队均成功射落首金。

作为后发国家，这份成绩来之不易。

1896 年射击便成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但直到 1953 年，中国第一个射击运动靶场才建立。

甚至首支国家射击集训队，还需要从军队中抽调 171 名军人射手完成组建。

从了解国际射击章程和竞赛规则，到亚运会上打破日本的垄断，再到跻身世界射击第一梯队，中国射击国家队在创造许多 “第一” 的同时，其成长轨迹也代表了中国体育由弱变强的历程。

第一座运动射击靶场

1953 年，我国修建了第一座射击运动靶场 —— 北京天坛靶场。

竞技射击运动在中国的发展由来已久。1901 年，英国商团就在上海成立了 “万国赛枪会”，按照竞赛规则定期举行比赛。

我国华人商团于 1917 年成立 “中华商团义勇军射击队”，开始参加射击比赛，标志着中国竞技射击运动的开端，后因军阀混战而停止活动。

1927 年，军队和根据地的射击活动十分活跃，是运动会的主要项目之一。据不完全统计，仅 1933 年，中共苏区举行体育运动比赛 200 余次，这些比赛几乎都离不开射击、投弹等项目。

1937 年，为庆祝建军十周年，延安举办了大型运动会，射击、刺杀、投弹作为当时的 3 大军事技术，均列入运动会，备受毛泽东、朱德的青睐。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和政府重视具有军事体育性质的射击运动，借鉴苏联的经验，将射击运动与群众性军事教育和加强国防后备力量培养相结合，贯彻 “全民皆兵” 的思想，使射击运动很快在全国普遍开展。

1952 年，中央国防体育俱乐部成立，负责全国射击运动的管理、组织工作。

据首届国家队队员赵国瑞回忆，当年，在北京参加过培训的射手达 21000 余人。

三年后，为举办社会主义国家国际射击友谊赛，我国专门修建了国家射击场（现国家体育总局射击射箭运动管理中心所在地），并做好了枪弹器材及裁判员方面的准备。

通过这次比赛，我国了解和学习了国际射击章程和竞赛规则，中国射击运动开始走向系统化、正规化。

第一支国家射击集训队

1955 年，为备战社会主义国家国际射击友谊赛，国家从军队中抽调了 171 名军人射手，包括 115 名男射手和 56 名女射手，组建起首支国家队射击集训队。

当时，国家射击集训队与八一队属同一支队伍，除 6 名队员来自全国重点城市外，其余队员、领队、教练员均来自军队。

至今，国家射击队依然在沿用军事化管理的模式。

集训过程中，我国邀请部分苏联的功勋教练、运动员、射击专家来华传授经验，并对各种比赛专用枪支的使用方法进行指导。

经过 8 个月的训练，最终我国射击队团体排名居 8 个参赛国中的第 4 位。

1956 年，中国射击协会成立，并于当年首次举办全国射击系列竞赛，以及全国射击教练员培训班。

1957 年，为备战第 37 届世界射击锦标赛，国防体协运动部成立选拔小组，开始从全国范围选拔人才，并从解放军中挑选出 100 名步、手枪运动员，通过考核，由 224 名运动员和 8 名原本在国家队执教的军队教练共同组成中国射击国家队。

至此，中国射击国家队成为正式有编制的运动队单位，军队、社会两大后备人才培养系统一并运行。

1959 年第一届全国运动会之后，国家射击集训队进行管理变革，分别组建国家射击集训队和解放军八一队。

20 世纪 70 年代末，业余体校在全国各地相继成立。射击作为运动成绩较为突出的运动项目，在国内许多体校设项。

射击运动项目 “三级训练” 体制在国内日趋成熟，成为射击竞技人才培养、更替的主要渠道。

第一次打破射击世界纪录

1959 年，在中华人民解放军射击等级运动员比赛和个人冠军赛上，张鈜以 567 环的成绩，打破了男子手枪慢射的世界纪录，成为我国第一个打破射击世界纪录的运动员。

同年，在第一届全国运动会上，解放军女子步枪选手陈蓉、男子步枪选手董光荣分别在 60 发、40 发卧射项目中创造新的世界纪录，149 人打破 16 项全国纪录。

1965 年，第二届全国运动会上，射击打破了三项世界纪录，22 人次打破 14 项全国纪录。

不过，当时在发展射击运动指导思想中，未能对奥运会项目给予足够的重视，打破世界纪录的多是非奥运会项目，奥运会射击项目运动技术水平与世界先进水平还存在较大差距。

第一枚亚运金牌

1974 年，第七届德黑兰亚运会上，苏之勃在男子手枪慢射项目中以 552 环的成绩，成为我国第一个亚运会冠军。

一年前，苏之勃刚刚被重新招入国家射击集训队，因为特殊时期的影响，他已经在开封联合收割机厂从事了 5 年的钣金工作，此时距离苏之勃在全运会上被选入国家射击队，已经过去了 9 年。

1973 年，经国务院批准，原国家体委首先恢复了射击项目，并重开北京射击场。各省市射击队伍恢复训练，国家射击队重新组建，首先恢复 12 个比赛项目，并新设置气手枪、气步枪项目。

同年，亚运常务理事会在泰国曼谷举行会议，确认中华全国体育总会为联合会会员，我国射击运动开始参加亚洲正式比赛。

与此同时，苏联单方面撕毁了合作协议，中国射击在缺乏丰富训练和比赛经验的情况下，开始走向自我探索和创新发展的道路。

据苏之勃回忆，备战德黑兰亚运会时，他的练习用枪是一块铁皮敲成的，目标靶也只是墙上的一个小黑点。

他曾在媒体采访中提到，“那个时候用的枪都是射击队枪械维修室自己造出来的，叫做革新 1 型。不知道多少人用过，所以膛线磨损得很严重。根本就打不出来 10 环，因此经常是由教练把枪架在老虎钳上来校正，可以说是拿着‘老套筒’来训练。”

即便如此，第七届亚运会上，我国依然斩获射击项目的 13 枚奖牌，并以 4 枚金牌的成绩，打破了亚运会上日本对射击项目金牌的垄断。

在第八届亚运会中，我国射击项目实现 19 枚奖牌，包括 8 枚金牌，我国在亚洲射击运动中的领先优势逐渐得以确定。

第一位射击世界冠军

1981 年，第 42 届世界飞碟射击锦标赛上，巫兰英获双向飞碟女子团体冠军和个人冠军，成为中国第一位获得射击世界冠军的运动员。

1979 年，国际射联刚刚恢复了中国射击协会的合法席位，中国射击运动登上世界舞台。

在国内，射击运动被列为我国竞技体育发展 17 个重点项目之一，主要任务就是提高运动技术水平，在奥运会、亚运会和世界锦标赛取得好成绩。

不过，当时世界射坛对中国还比较陌生，据巫兰英回忆，第 42 届世界飞碟射击锦标赛前，当地媒体对赛事作了大量的宣传报道，虽然语言不通，但他们知道宣传的都是其他国家的射击选手。

比赛中，我国一举夺得了女子双向飞碟的团体、个人 2 枚金牌，吸引了广泛关注。

“当地媒体都以大篇幅报道我们获得冠军的消息，真是争了一口气。”

“站在领奖台上，听着国歌在世界上空回响，看着国旗在异国他乡缓缓升起，观众不停地喊着‘济拿’‘济拿’（‘中国’，阿根廷语），这个时刻真的是太美妙了。” 多年后，巫兰英这样回忆。

值得注意的是，巫兰英还是第一个在全国男子射击比赛中夺冠的女运动员，彼时，世锦赛、奥运会的双向飞碟项目有男女混合比赛的规定。

第一位奥运冠军

1984 年，洛杉矶奥运会上，许海峰以 566 环夺得男子手枪 60 发慢射冠军，成为中国首位奥运冠军，实现了中国奥运会历史上金牌 “零” 的突破。

此时距离中国重返奥运大家庭已经过去 5 年，1979 年，国际奥委会执委会在日本名古屋召开会议，作出了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国际奥委会合法席位的决议。

在国内，奥运会射击项目得到了空前的重视，被摆到射击运动发展的首位。

1984 年洛杉矶奥运会上，我国一举夺得男子手枪慢射、男子移动靶和女子步枪 3×20 项目的 3 枚奥运会金牌，许海峰成为中国首位奥运冠军。

夺冠时，许海峰的视力只有 0.5，在此之前，他只是一名供销社的化肥营销员，化肥中的有害气体，刺激了他的眼睛。

1993 年，国家体委任命他担任国家射击队教练兼运动员。次年，在 46 届射击世界锦标赛上夺得男子 10 米气手枪团体冠军、第 12 届亚运会上夺得男子手枪慢射团体冠军后，许海峰因眼疾退役。

退役后，许海峰开始执掌中国射击国家队女子手枪项目的教鞭，7 年后，他担任国家射击队的总教练兼女子手枪组主教练，成为中国射击国家队唯一身兼二职的教练。

2017 年许海峰退休时，有媒体曾去他的家中采访，看到十平米左右的宿舍中，只放着一张简易单人床，旁边摆着最普通的木办公桌，一个 70 年代的大衣柜，再加上一台电脑。

唯一的装饰品是墙上悬挂的一幅油画，那是一名中国画家送给许海峰的。画里，获得奥运首金的他，正和当时的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交谈着。

第一次错失奥运金牌

1988 年第 24 届汉城奥运会中，中国第一次错失 “奥运首金”，许海峰预赛就被淘汰，王义夫也发挥失常，张秋萍、李丹作为女子射击的冲金人物，同样无缘奖牌。

这是中国射击国家队唯一一届没有金牌入账的奥运会，仅有黄世平和许海峰分别拿到男子 50 米移动靶银牌和男子气手枪铜牌。

有媒体记者事后回忆，“头两天，中国队就是不拿牌儿，大伙儿各奔赛场乱扑一气，就是扑不着东西，就乱了营了。读者这么长时间见不着牌儿，你说千里迢迢叫我们干嘛来啦？”《中国射击队为何跌跤》《许海峰为何失灵》等质疑报道铺天而来。

多位赛前被寄予重望的选手发挥失常，首金被女子 10 米跳台选手许艳梅获得，这届奥运会上，中国只获得 5 枚金牌，与洛杉矶奥运会时的 15 金相去甚远。

赛后，包括李宁在内的多位运动员选择退役，中国奥运代表团集体陷入低潮。

直到 1992 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王义夫在男子气手枪项目中首次斩获了奥运金牌，张山获得了双向飞碟项目冠军，才一扫汉城奥运会的阴霾。

截至东京奥运会，中国体育代表团已经参加了十届奥运会，中国射击国家队以 26 枚金牌成为夺金大户，也成为中国体育摘金夺银的主要力量。其中，7 次夺得中国体育代表团的首块金牌、4 次夺得当届奥运会首金。

1984 年洛杉矶奥运会、2000 年悉尼奥运会、2004 年雅典奥运会、2012 年伦敦奥运会、2021 年东京奥运会上，许海峰、陶璐娜、杜丽、易思玲、杨倩均摘下奥运首金。

第一位在奥运会上击败男选手的射击女冠军

1992 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张山在男、女同场竞技的双向飞碟决赛中以 225 靶 223 中的成绩夺冠，成为奥运会历史上唯一一位战胜男子选手夺冠的女子运动员。

这届奥运会之后，男女混合射击比赛被取消，成立女子射击比赛。5 年后，1997 年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宣布恢复双向飞碟项目，张山重出江湖，并于次年夺得开罗世界杯赛冠军。

张山曾在采访中表示，会继续为双向飞碟项目努力，自己永远不会退役。

“我最不喜欢听到的一句话，是人家说张山你打得真好，你打得真准。我最喜欢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在后面看你打枪真是一种享受，太好看，太美了。没准在多少年以后，你们会看到双向飞碟比赛的赛场上有一个老太太还在打枪，那不可能是别人，肯定是张山。”

曾有记者做随机调查，让 50 名女性说出自己最喜欢的女性奥运冠军，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张山。

2023 年，55 岁的张山作为中国飞碟射击队副领队，少有地接受媒体采访。

“我一直相信我们有着世界上最优秀的运动员，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能把运动员的天赋完全开发出来，在国际赛场上更具有竞争力。”

第一位奥运会 “六朝元老”

和张山同年摘得奥运金牌的，还有王义夫，1992 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王义夫获得男子气手枪慢射金牌，终圆奥运冠军梦，他也是我国第一位六次逐金奥运的射击选手。

1984 年洛杉矶奥运会上，王义夫就获得了男子自选手枪慢射铜牌。

1988 年汉城奥运会上，王义夫代表中国出战男子 10 米气手枪，结果资格赛未出线，仅以 578 环获得第 15 名的成绩。

1992 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王义夫获得男子气手枪慢射金牌，圆梦奥运冠军。

1996 年第 26 届亚特兰大奥运会，王义夫在 10 米气手枪的决赛中因病晕倒，最后一枪仅打出 6.5 环，以 0.1 环的微弱差距错失金牌，获得银牌。

2000 年第 27 届悉尼奥运会，王义夫获男子气手枪银牌。

2004 年雅典奥运会，王义夫以刷新奥运会纪录的成绩斩获男子 10 米气手枪金牌。

在第六次出征奥运会的领奖台上，王义夫第一次流下眼泪，“我参加了六届奥运会，从来没有流过眼泪，这是仅有的一次，因为这次实在太不容易了。”

之后，王义夫选择退役，正式出任中国射击国家队总教练，2017 年正式退休。

第一位在同届奥运夺得两金的选手

2021 年东京奥运会上，杨倩在女子 10 米气步枪项目上夺金，为该届奥运会赢得首金，她还搭档杨皓然一起获得了 10 米气步枪混合团体金牌，成为中国射击国家队第一个在同届奥运夺得两金的选手。

东京奥运会上，中国射击国家队也获得了境外参赛最好成绩。除了杨倩，姜冉馨搭档庞伟夺得 10 米气手枪混团金牌，张常鸿拿到男子 50 米步枪三姿金牌。盛李豪在男子 10 米气步枪项目上获得银牌，庞伟、杨皓然、肖嘉芮萱、李越宏、姜冉馨、魏萌分别在各自项目上拿到铜牌。

值得关注的是，杨倩来自清华大学射击队，这里曾走出王义夫、易思玲等著名射击运动员。

作为我国早期的体育代表队之一，清华大学射击队始建于 1956 年，后因历史原因中断。1999 年，清华大学射击队复建。

复建伊始，清华大学与国家体育总局射击射箭管理中心签署《国家体育总局射击射箭管理中心与清华大学合作协议书》，双方合作共建，清华大学射击队被纳入中国国家射击集训队管理体系之中，是中国国家射击集训队的组成部分，即国家射击队清华班。

最初，清华射击队设有男女气手枪、男女气步枪和男子 10m 移动靶 5 个奥运会项目，聘请国家射击队前任总教练张恒为总教练，聘请在清华大学学习的王义夫、张秋萍、肖俊分别担任手枪、步枪和移动靶教练。

清华大学射击队队员由清华大学学生、清华附中学生、国家集训队队员 3 个部分组成，学校对运动员的学习和训练进行统一管理，运动员代表注册省市参加国内高水平比赛，通过选拔也可以代表国家队参加国际比赛。

清华大学射击队运动员的来源主要是我国具有射击特长的高中应届毕业生，他们须具备 1 级以上（含 1 级）运动水平，符合清华大学体育特长生报考条件，并参加清华大学组织的体育冬令营测试。其中，专项测试内容包括专项测试和稳定性测试。参加体育冬令营的学生被清华大学认定后，当其高考实际分数达到当地同类科目第 2 批次最低控制线的 65% 时予以录取。

其中，初中生和高中生，一般安排在 15:30 到清华射击馆训练，晚上回到附中和其他同学一起上晚自习。寒暑假期间由射击队统一组织晚自习，同时安排清华大学学生讲解、答疑，或在做完作业后对个别学生进行单独辅导，尽可能提高学习成绩。

对大学生运动员，采用单独编班（清华大学经管学院工商管理专业），学制为 5 年，实行累计学分制。

国家射击射箭运动管理中心每年还会给清华射击队 6 名国家集训队员指标，参加集训的 6 名学生运动员与国家队的其他运动员一起同场竞争，通过选拔竞争代表国家队出征世界大赛的资格。

教练员选拔由国家射击队聘任产生，列入国家队的管理与考核之中，核心队员每周的训练和考核内容与国家集训队同步。

公开资料显示，截至 2020 年 1 月，复建 20 年来，清华大学射击队共获得国内外奖牌 708 枚，其中金牌 343 枚、银牌 222 枚、铜牌 143 枚，培养国家级运动健将 22 人，国际级运动健将 12 人，50 人次破世界或赛事纪录。

今年，中国射击国家队又一次迎来了奥运会，在这项曾经被欧美国家垄断金牌的运动项目上，中国目前的整体实力已经处于世界一流水平。

2023 年，中国射击国家队提前拿到巴黎奥运会满额席位，参赛阵容半数以上为 “00 后”。

从他人帮助到自行探索、从落后他国到卫冕冠军、从没有专业选手到充足的后备力量…… 这些 “第一” 记录着中国射击国家队由弱到强的发展历程，也从另一个侧面彰显着体育大国、体育强国的崛起。

来源：微信公众号：新浪蜂鸟，作者：张子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