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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纪录片《里斯本丸沉没》,感动

@游识猷:和同事去电影院看了纪录片《里斯本丸沉没》。

一开始,就是在浑浊海水里浮现的一个东西,非常模糊,上面长满了海葵贝壳之类的海洋生物,我看了好一阵忽然明白,这个就是已经沉下去 80 多年的里斯本丸。

然后直接咣咣咣打出几个大字,别的电影打 “本片纯属虚构”,这片打 “本片纯属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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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讲一下剧情。注意,接下来有海量剧透,请不喜剧透者迅速离开现场。另外,我纯靠回忆,可能有错误,欢迎指出。

两条线,都是时间线顺叙,最高端的素材只需要最简单的处理,烹饪和叙述都是这个道理。

一条线是实拍的,拍现在方励和他的团队怎么样天南海北地跑,去寻找里斯本丸,先去找沉船,然后找人,找史料,找还在世的幸存者,找当年参与救援的中国渔民。去英国,去香港,找人员名单,找战后对日本战犯的审判,找幸存者的家属记录。去东极岛找参与救援的渔民,找此前采访留下的影像记录。找当年英国战俘曾经躲过的天后宫,找被中国渔民们藏起来躲过日军搜捕的三个英国人,曾经躲过的一个天然礁石洞……

第 2 条线是动画完成的。拍 80 多年前那 1800 多个英国战俘的经历,他们此前驻扎在香港。日军入侵香港。他们战败被俘,被送上里斯本丸,要从香港运往日本。船开到东极岛附近的海域,美国潜艇在这里巡航。由于里斯本丸上没有任何旗帜或标识显示说船上有战俘。美国潜艇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有着大炮的日本军舰。于是美国潜艇发射了鱼雷,鱼雷击中里斯本丸的尾部,这艘大船开始缓缓进水,25 个小时后沉没。

时间足够撤离,船上的日本军人都撤走了,但是他们走之前,用木板和帆布试图把所有英国战俘钉死在船舱里,与船同沉。

后来英国战俘拼死撞开木板割开帆布,逃出船舱。还留在船上的 6 个日本军人竟然开枪射杀他们,第 1 批逃出的人被射杀了许多,第 2 批逃出来的人就冲上 6 个日本军人所在的狙击位,反杀了这 6 个日本军人。

没有了看守射杀,很多战俘逃出船舱,跳海逃生,又被附近的日本军舰开枪射杀。他们在绝望之际,附近的中国渔民发现发生海难,全村船只出动,两百多个渔民划着小渔船、冒着日军的枪林弹雨,冲过去救人。日军一看这事没法压住了,世界肯定会知道,也只能抹把脸跟着开始捞人,最后中国渔民救起了 384 个盟军战俘,而日军那边捞了六百多个,但仍有 828 人在当天就葬身大海。

幸存者之一非常清楚,日军之所以捞人,完全是因为中国渔民的介入。他在接受采访时说,“中国渔民以为自己就救了那些人(三百多个),其实不是的,他们救的比他们知道的还要多。”

有个幸存者讲,当时中国渔民讲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渔民讲的是本地方言),但看到渔民伸出的手,他就拉住了。被拖上船,看到渔民拿出一把大刀,他心想完了,吾命休矣。结果渔民又拿出一根萝卜(后续考证,萝卜其实应该是白番薯),用刀把萝卜一切两半,分了一半给他吃。

那天被中国渔民救上岸的战俘,全都瘦如骷髅、衣不蔽体。同样贫困的中国渔民,拿出自己也不多的食物和衣物分给了这些饥肠辘辘的战俘,把他们安置在天后宫里。

庇佑渔民的妈祖,那一夜,也庇佑了远道而来的异乡青年。

渔民们不仅冒着当时的呼啸的子弹,而且是冒着未来被日本人报复屠村的风险。他们救人后没多久,日本军队就登岛搜人,把这 300 多个英国战俘又强行押走,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人还是把其中三个人藏在一个海边礁石的构成的天然小洞里,偷偷送食水,把他们藏了好几天,之后又穿越日军封锁线,把他们安全送走,这三个人后来成功去到了在重庆的英国大使馆。

仁者之心,勇者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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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这个片的主旨也有两条,一明一暗。

明线,就是讲里斯本丸的历史真相。

暗线,是在讲一个哲学问题,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

方励给出的答案,是和平年代里最好的答案之一。

尽我所能,迎接天命。

他听说里斯本丸的时候,是韩寒在拍《后会无期》那时,里斯本丸已经沉了七十多年,没有人找到过它。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十个人能找到它,能认出它,那方励一定在那十个人里面,因为他就是水下探测的一流高手,有技术,有经验,有设备,有钱,舍得出钱。

此前也有人来找过,但没找到,为什么,因为日军自己记录的沉没经纬度,是错的。

方励有设备,任性,直接把搜寻范围扩大到周边 400 平方公里的海域。

这次,发现了一艘大船。

找到沉船很难,证明这艘沉船就是里斯本号,更难。在海底沉了七十多年的东西,上面长满了海洋生物,还挂满了渔网,亲妈来了都不一定认得出。而且当地海流急,3 节的水流速,潜水员根本不能下去,水下机器人下去直接被冲走。

但是方励有技术。

无人机,无人测绘艇,超低空磁探,声呐跑图…… 一堆技术丢上去,直接证明下面沉的钢铁是几千吨的量级,和里斯本丸 7000 吨的吨位对上了。然后分辨率极高的声呐扫描图像出来,跟里斯本丸的历史建造图纸一对照,严丝合缝。

里斯本丸,确认找到。

找完船找人,七十多年过去,沧海桑田,一个婴儿都能过完一生,还有没有幸存者在世?还能找到哪些知情人的家属?

方励用了笨方法加钞能力,在英国三大报连打 2 个月的周末整版广告。

不但找到了 380 多个亲历者的后代,而且多找到了一个幸存者,原本知道一个在英国,这次又找出一个在加拿大的。

找沉船是大海捞针,找人何尝不是大海捞针。

方励,一个专业捞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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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战争的人,对于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只有更卑微的心愿。

如果可以和家人爱人一起,平安度过此生,已经心满意足。

纪录片找到两个幸存者,一个 99 岁,一个 98 岁,一个住在英国,一个住在加拿大。第一眼你会觉得他们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住在英国的幸存者带着一种阴郁,他说坦白讲,他不想回忆当年,住在加拿大的幸存者个性开朗愉快,和家人们开着轻松的玩笑,那是一个非常幸福有爱的大家庭,但是到后面你会发现,战争给他们留下了同样的创伤。

又何止他们留下了创伤。

电影的一大部分,就是在记录这些永难释怀。

一封信是 22 岁的哥哥,把家托付给当时 5 岁的弟弟,信很短,因为日本人只允许战俘写一百字,全是用大写字母写的,因为怕弟弟看不懂。

「亲爱的弟弟。请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妈妈,她是你能拥有的最好的人。爱你的哥哥。」

这封信在弟弟钱包里放了四十多年,后来弟弟生了个儿子,起的名字就是哥哥的名字。

还有一封信是另一个人写给妈妈的。

「亲爱的妈妈,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爱上了一个中国女孩,她非常非常好。我们计划圣诞结婚。如果能得到你的祝福。那就再好不过。」

随信附上那个女孩的照片,一张温婉美丽的脸。

那封信寄出不久,就是战争爆发的日子。但根据记录,他们还是结了婚,后来英国军方那边联络到当时已经住在厦门的那个女孩,通知她可以作为遗孀领取一笔抚恤金,女孩回复,我放弃领取抚恤金,请把我的份额寄给他的母亲。

还有一个老太太,她的父亲也在里斯本丸上,她有一个父亲买给她的洋娃娃,估计是香港制造的,洋娃娃是中国人模样。那个娃娃她珍惜地保留了几十年,但给她洋娃娃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

后来,方励组织了 14 位遇难者的后人来到东极岛,来到里斯本丸沉没的海域,举行了一个安息仪式。

主持者念出祈祷词:“他们永远不会老去,徒留我们日渐衰老。他们永不为耄耋所难,永不为残年所累,在每一个日出日落的时刻,我们永远铭记他们……”

船开到里斯本丸沉没的那个点,脚下三十米,是湍急的海流,是沉没的巨轮,是八百多条渴望归家却埋骨于此的年轻魂灵。

家属们将花瓣撒向大海,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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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尾字幕滚动。那些被大海吞噬的名字一一浮现,那些活下来的名字一一浮现,那 200 多个出海救援的渔民名字一一浮现。这些人的命运在那个夜晚相遇纠缠,又在这个屏幕上永远并列。

其实历史经常被掩盖,经常被扭曲,经常被遗忘。

但这一次不会,这一艘船不会。

在八十多年后,里斯本丸得到了被看见的机会,被铭记的机会,进入人类共同记忆的机会。

只有那些进入人类共同记忆的事件,会代代相传,永志不忘。

如果你所在的城市有排片。

去看吧,它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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